人们爱听戏。
戏里戏外,道的是人生百态。
安梦溪相信,若将她亲眼所见亲耳听到的这个故事传去人间,那便会衍生出万千话本,养活无数说书先生。
可听戏的人不过是图一乐。
人们的悲喜并不相通。
“所以,你最后还是活成了他的样子。”
“穿着青衿,成了个书生模样。”
“你到底是……恨他呢,还是恨你自己呢?”
安梦溪轻声说道。
不过三言两语,却总结了这历经千年的爱恨情仇。
有时,我们不得不承认,女人总是看得更加通透。
“恨?不恨了。”
“当手足相残,家族灭亡的那一刻起,我便发现,我那所有的欲望和执念,都可笑至极。”
江南府府主自嘲般的说道,神色落寞。
说罢,他看向了苏青衣。
“你的前世肉身在我手中灰飞烟灭。灵魂被接引至了这地界,洗涤了个干干净净。”
“我在人间疯魔了百年,将楚国皇室杀了大半,本以为余生皆是悔恨,最后遇到了那个女人。”
“她告诉我,你是有信仰的人,你这样的人,定能转世投胎。”
苏青衣知道,江南府府主指的是白雀庵主。
“那一战,到了最后,我一心求死。”
“她不让我死,让我随她来这地界,寻到你的灵魂,为你重塑肉身。”
“我们又寻了许多年,最终成功的进入了这里。只可惜……你已经不是你了。”
说到这里,江南府府主望着这片灰蒙蒙的世界,似乎有些出神。
从那次之后,他便永远的留在了这里。
如今的阎王耶摩上位,重新划分地界十府,更是任命他为一府之主。
代价是,化去人间阳寿,再不入人间。
于是,他将这里改造成了地界的江南,烟雨朦胧。
只为怀念一个人。
而那个女子,则是重返人间,痴痴的等候着。
她相信,他们终有再见的一天。
听罢,苏青衣破涕为笑。
“所以,你整这一出,这戏楼,这唱戏的白骨,拿着剑要砍我杀我,就是为了把这一切都告诉我?”
“如果是这样,那上次我见到你的时候,为何不说?”
江南府府主眉毛一挑。
“上次你以灵魂之体入地界,我不想耽误你的时间。而且那时,你也太弱了些,我实在瞧不上你。”
“……”
“而且你说错了一件事,那唱戏的白骨,唱的不是我们。”
“你我前世的兄弟情分已尽,我想告诉你的是,这一世,你依然有一个兄弟。”
依然有一个兄弟?
这一句话,宛若晴天霹雳般击中苏青衣。
前世的记忆,已被洗涤得干干净净。
所以江南府府主说,他已经不是那个他了。
可这一世的记忆却刻骨铭心。
“所以,戏台上会有两具矮小的白骨,一具在台前,一具在幕后。”
苏青衣喃喃道。
记忆里,那个总是躲在人后的孩子,似乎和那躲在幕后的白骨重叠了起来。
苏青衣开始分不清了。
眼前一片混乱,头好像也变得很重很重。
苏青衣昏昏沉沉的倒了下去,那种坠落的感觉再次出现。
这一次,又不知坠落了多久。
再醒来时,身旁空无一人。
这是一处芳草肥美的山坡,坡度很缓,延伸出去很远很远。
远处,似乎有农田,有炊烟,有狗吠鸡鸣。
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雨水浸湿了苏青衣的青衫,凉意侵袭得他有些瑟瑟发抖。
苏青衣转过身,一座小小的墓碑树立在他的眼前。
墓碑下,是一座矮矮的坟。
土堆上长满了肥美的芳草,它们在上面恣意生长。
墓碑上只有四个字。
是用鲜血写的。
爱子之墓。
在一百多年后的今天,当苏青衣再次见到这座题着血字的墓碑时。
依然能感受到这四个血字透露出来的不甘,愤怒,懊悔,无奈,还有深深的自责。
若是在以前,也许苏青衣识不出这血字是何人所书。
但是在与灵千素重逢之后,那股属于灵千素的气息,从此刻骨难忘。
爱子?
除了自己,灵千素还有别的爱子?
是那个总是躲在人后的影子?
苏青衣愣愣的望着这座矮坟,过往一幕一幕的冲击着他的脑海,刺痛着他的眼球。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一无所知。
娘亲为何瞒着自己?
不愿自己前来这地界,是不想让自己看见这座题着血字的坟墓么?
两世的悲剧,在这一日间,一齐赤裸裸的呈现在了苏青衣的眼前。
苏青衣只觉得身子骨无力,软软的瘫倒在这座低矮的坟上。
前尘,过往,一切的蛛丝马迹随着漫天大雨的落下,串成了一串串珠帘。
两世为人,两世皆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