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的药汁被袖子吸收不久后就变得和空气一样冰凉,王清莞丝毫未察,她反问道:“时日无多?”
少男对上王清莞这双能看穿一切的双眼时,有些心虚,可她分明还不知真相。
这样一想,少男心中又多了几分底气:“大夫是这么说的,所以父亲让我告诉你,如果想去见外祖母,就得先给长公主写出一首贺寿词。”
王清莞被气得想笑,可现在还不是撕破脸面的时候。压制愤怒的结果是她声音拔高了不少,显得咄咄逼人:“母亲想见我一面?你们会有这么好心吗?”
“母亲若是时日无多,你们根本不会告诉我,因为此后你们没有了拿捏我的把柄。这时候说突然提出母亲想要见我,其实也是你杜撰的吧?”
“不过是担心一个月后的长公主的生辰宴上,我写不出合适的诗句罢了。”
极度愤怒之下的王清莞仍然保持着清醒。
还好。
王清莞触及到了真相又没有猜到真相,少男只是面色一白,没有自乱阵脚,他暗暗松了一口气,还有补救的机会。
少男讪笑道:“这世上最了解你的人就是你的双亲,这句话果然没说错。母亲你看这件事……”
“滚。”
少男意欲用血缘关系提醒王清莞,却被王清莞毫不留情地打断,这时她已经将头别到了另一边,只给少男留了个夹杂着白发的后脑勺:“你现在滚的话,一个月以后你未必不可以向长公主献上你的诗句。若是迟一步,我就不敢保证了。”
少男顿时喜笑颜开,他行了一礼,蹑手蹑脚地离开了屋子,临走前还贴心地将房门关得严严实实,生怕一个不小心王清莞就后悔了。
如果可以的话,少男也不想这么谄媚讨好,只因王清莞母亲临死前留下的信件已经被他们用光了。
为了让房间内空气流通,九湘一早就将窗户打开了。坐在王清莞这个位置上,可以将院中的景色尽收眼底。
昨天还正艳的梅花在今天收到了春天的音讯,纷纷地往下落着,在地面铺上了薄薄的一层,打算和冬天一起离开这里。有草色从花坛底下跑了过来,窃窃地躲在花瓣底下,悄悄地窥视着房间内一坐一立的二个人,在阳光的照耀下像是鹅才钻出蛋壳时的嫩黄羽毛。
窗户前设立着梳妆台,立于上方的铜镜与王清莞隔空相望,在容纳了室内阳光之后显得格外明亮。
九湘打算说些话活跃气氛,却在一个不经意间从铜镜中看到了王清莞的眼角正泛着可疑的光,本没有在意的她在视线落到阳光下桌面时停住了,上面没来得及擦去药渍泛着的亮光如王清莞眼角的痕迹如出一辙。
这是……
九湘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想到,自己应该从肚中搜刮一点话来安慰王清莞,结果半天都没憋出一句来,这种事她以前没做过。
“这是好事。”
王清莞从铜镜中瞧见了九湘的为难和窘迫,她勉强扯出一抹笑容。
“我身边的人都用母亲来控制我要挟我,如今她已离世,我终于没有后顾之忧,可以做自己要做的事情了。”
这句话像是安慰自己,也像是安慰九湘。
九湘闻言瞧了一眼王清莞,探寻她这句话是发自内心还是故作轻松。
“我的母亲她是爱我的。”
或许只有在得知母亲故去的时候,王清莞才可以将自己心中一直压抑着的,关于母亲二字的苦闷发泄出来。
“但她的爱很奇怪,使我们母女二人的距离越来越远。”
王清莞对母亲爱恨交加,爱她是自己的母亲,恨她不仅无能还阻拦着自己的路。
十三岁那年,稚嫩的王清莞因为不想伤害母亲而选择顺从。
十九岁那年,成熟了的王清莞发起了第二次反抗,这次使得王清莞坠入一个更深的深渊,这时候受到了打击的王清莞这时依旧没有选择认命。她躺在不见天日的黑暗中喘着粗气,静静地等待自己利爪的再生。
不忍见到女儿因为偏执将自己弄得一身狼狈,王清莞的母亲劝说自己的女儿,要认命,才会过得幸福。
“我们都是这样过来的。”
用女儿的才华为男儿铺垫未来和前程,这是大家族中众所皆知的秘密,王清莞的母亲也曾如王清莞一般被迫写诗给骨肉兄弟。
所以她懂王清莞现在的情绪。
曾经她有过不甘也有过不愿,但在岁月流转间,一切都被平息了。她希望王清莞也可以放下自己的偏执,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反抗的结果。
“如果你还执迷不悟,你现在经历的会是最好的结果。”
王清莞陷入了茫然。
此时的王清莞只觉得自己孤单单地站立在薄冰之上,四周没有光亮,身边没有帮手,耳边只有水流和薄冰破碎的声音。
想要活下去只有一条路,那就是从这些薄冰中寻找到它最坚固稳定的地方,踏上去,然后再找下一个坚固稳定的地方,如此往复循环,整个过程九死一生。
不走当然也可以,脚下的冰又凉又薄,留在原地时间稍长必会压破冰面坠入湖底。
是反抗他们给出的活路,停在原地等待冰面破碎坠入湖底、被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