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清莞仍保持着九湘离开前的样子,白色斗篷依旧躺在地上,只是上面洇的泥水更多了。
从少男那拿到的信封还没有拆开,王清莞将它搁置在膝盖上,墨迹朝上,九湘能清楚地看到封面上的几个字是:吾儿清莞亲启。
根据方才的中年男人和少男所言,王清莞的母亲已经过世,但这个消息王清莞并不知情,他们都瞒着她。
九湘隐隐猜测着其中的不可告人之处。
九湘还记得王清莞讨要这封信时的眼神,痛苦和不甘紧密交织,最后全都变成了妥协。既然这么痛苦也想要得到它,说明母女二人间的感情深厚。
既然如此,得到它之后为什么又不拆开,看看里面写了什么?
“为什么不拆开看看呢?”
随着九湘的出声,她的身形也出现在了王清莞的视野中,类似魂魄存在一样的她只有王清莞能看见,九湘也只能和自己将要绑定的对象交谈。
但王清莞仿佛没有看到九湘也没有听到九湘说话一般,她直直地看着前方,依旧是一具没有魂魄的泥偶。
“我刚刚跟随你的男儿去了书房,里面应该是你的丈夫,他们说……”
当男儿和丈夫这两个字说出口时,九湘感受到了一阵恶心。看似是世界上最亲密的关系,可他们暗地里却想着如何算计对方。
斟酌之下,九湘没有直接告诉王清莞真相:“他们说,你的母亲病得很重。”
如果说王清莞是鱼,那她的母亲就是水,鱼只有遇见水时才会恢复生命的波动。听到九湘提及母亲病重,王清莞才出声道:“真的吗?”
声音沙哑涩滞,却无九湘预料中的激动。脸上出现的神情也不是伤心,而是解脱。
九湘一时间有些诧异,视线再次落到了信封上。
王清莞顺着九湘的视线将膝盖上的信封拿了起来,细细端详着上面几个字,就在九湘以为她要打开信封时,王清莞却松开了手,信封如落叶一般飘到了地面上。
随后一脚踩上了上去,用一种决然的,饱含着九湘看不懂的力量将信封压在脚底。她的双手紧紧攥着椅子两侧的扶手,全身上下都紧紧绷着,脚下踩着的或许不是信封,而是一个长着血盆大口打算吃掉她的野兽。
天色没有放晴,冰雪却因为日渐温暖的天气被迫融化,而信封正好落在一个雪水积聚的地方,加上王清莞的用力踩踏,这封信就算被抢救出来也不能再看。
九湘只能选择放弃。
半晌后,王清莞才放松下来,随后像是自言自语:“只可惜是病重,不是死了。如果死了该有多好,我与母亲一起离世,没有比这件事更好的事情了。”
九湘眉头更紧。
还没等她想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就听见王清莞道:“鬼差姑娘,你带我离开之前,可以让我见一眼我的母亲吗?”
说话时她看着九湘,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到的祈求。这是王清莞第一次将九湘置于自己的视野中,仿佛是才发觉身侧还有这么一个人。
九湘完全没有察觉到王清莞语气中的祈求,她的注意完全被两个字吸引去了:鬼差。
九湘简直哭笑不得。
她没想到,王清莞不震惊她的突然出现,原来是把她当作勾人命的鬼差,以为自己已经身死。
可是——
九湘看着王清莞,脸上笑意缓缓褪去,怎么会有人在得知自己已经死亡后,没有遗憾和不舍呢?尽管这死亡是假的。
九湘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还没解释来历,等她解释清楚,只见王清莞意味不明地重复她刚刚说的一句话:“你要帮我夺回我应该有的东西?”
九湘一怔:“是。”
一片花瓣在二人中间跌跌撞撞地胡乱飘着,一股强劲的风吹过,还没享受翱翔快乐的它被迫坠向地面,落入泥水里,迅速沉底,再无踪迹。
王清莞收回视线:“你懂什么?”
九湘讶然,正要说点什么,就听她低声地笑了笑,笑容淡到像是用水在白纸上勾勒出来的:“你以为我没有试图挣扎过吗?”
轰地一声,九湘只觉得脑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突然炸开,她几乎是有点艰难地看着王清莞。王清莞也看着她,平静的双眼下隐藏着四十年来一直积攒的不甘和愤怒正在翻滚咆哮,强盛到九湘看着她的双眼忍不住想要躲闪。
九湘这句话对王清莞来说算得上冒犯,她不希望别人以为自己是个不会反抗的弱者。兼之这些年来她的棱角已经被人打磨得光滑平和,也不是很想为难九湘这个小辈。
她率先挪开视线,闭上眼睛,将头颅搁在了靠背上,下巴微微扬起,说出口的话也如她现在的姿态一样拒人千里之外:“多谢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空气中有谁的叹息声悠悠而去。
她王清莞,也曾心高气傲,自恃才华,想要在这世上为自己闯出一片天来。
王清莞在很小的时候就展示过自己的绝世才华。
她玩闹间的随口一吟,都会引起周围人的惊叹,神童之名在京城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谁都知道,男丞相有一子,名唤清莞,有不世之才。只可惜,是个女子。也幸亏是个女子,否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