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村口,大家又都不说话了。
姜鸿宇一路悬着的心,忽然提到嗓子眼里。
村口那帮闲着的人,见到这么辆威风八面的吉普车开进来,就猜测,是不是到姜山家去的。
姜山家如今已经成了他们村的显贵人家了,但凡村里来了什么有排面的人,多数是去他们家的。
于是一看到汽车进来,也都跟着过来了。
此时,姜山和姜萍父女两个已经在家等着了。
姜萍那天接到电话,特意回家帮家里收拾收拾,准备了些待客的茶叶点心,也给姜山好好打理了下头脸,让他洗澡洗头,找村里的剃头匠剃了头发,刮了脸,打理的有模有样。
所以,今天的姜山,很像一个体面的工人,跟上次管涛见到的那个胡子拉碴的庄稼汉判若两人。
汽车在门口停下时,姜萍站在院里,冲屋里喊了一句“爸”,就捧着皮球一样圆滚滚的肚子往门口跑。
赵体育见她跑,一脸宠溺地说:
“你慢点跑,急什么?”
姜萍还是大步流星地冲过来。
刚想说什么,看见前面副驾驶上下来一个人,姜萍认出了这个人,无比惊奇:
“呀,这不是管大爷吗?”
管涛上回在幼儿园看见姜萍,并没有多在意,只把他
当成小赵的老婆,没想到,这姑娘,居然是老爷子的亲孙女,所以再看之下,就觉得亲切多了。
“是呀,是管大爷。”管涛玩笑似的说。
姜鸿宇也从车上下来。
姜萍脆生生叫了声“哥”。
姜鸿宇嗯了声。
目光瞥见姜萍丰腴了不少,白胖的脸上挂着笑,看起来很喜庆。
他没时间跟妹妹叙旧,走到另一边,把姜老爷子搀了下来。
姜老爷子虽然经历了长途劳顿,但精神很好,气色红润。
他今天穿一套浅灰色丝绸唐装,仍然拄着那根龙头拐杖,一下车,就朝这座小院张望。
小院低矮破败,墙头生着杂草,用木头搭建的简易门楼,也开始腐朽。
不过,门口站着的丰腴富态的姜萍,倒是给这幅衰败的画面,增添了鲜活明亮的色彩。
姜萍也十分好奇地打量着这位来自申城的老人,不敢相信,这个看起来气派堂皇、养尊处优的老人,会是她 的亲爷爷。
真像戏文里的故事!
一老一少互相打量着。
老爷子盯着姜萍的脸看了许久,那慈祥的目光里,仿佛在找寻模糊已久的记忆。
找了很久,记忆深处的影子,似乎从阴暗的角落里走了出来,走到亮光下,重新变得生动鲜亮
。
一个被他埋葬在心里几十年的人,又活了过来。
姜萍见老人盯着自己,渐渐笑了。
老人见她笑,也笑了:
“你是姜萍?”
“嗯,你真的是我爷爷吗?”姜萍好奇又天真地问。
管涛在一旁,听姜萍说话有趣,笑道:
“当然了,怎么,有了爷爷,不高兴吗?”
“高兴,当然高兴!”
“高兴,就叫爷爷呀。”
姜萍不太确定地去看哥哥,见哥哥神色如常,同意的意思,很生疏地叫了一声:
“爷爷。”
叫完自己又笑了。
姜老爷子也笑着答应了一声。
赵体育领着大家伙往院里走。
姜鸿宇问:
“爸呢?”
“爸在屋里。”
姜老爷子就朝堂屋门口看。
屋门窄小,隐隐看见,门内站着一个身穿白色的确良衬衫的人向外张望。
此时的姜山,心情非常的复杂忐忑。
姜山活了大半辈子了,从记事起就知道自己是个没有父亲的人,做梦也想不到,如今年过半百,头发也白了一半,居然突然冒出个父亲。
而且这个父亲,居然大有来头。
昨天闺女特意跑回家告诉他,说这个父亲,要从申城来看他,他一下子着了慌,本来觉得不像真的,这下,就算假的,也变成真
的了。
他站在堂屋门内,两只脚像陷在泥淖里,拔不出来了。
就一直扶着门站在那,望着那个有些苍老,却气派十足的老人,一颗心,跳到嗓子眼,堵在那里,让他呼吸艰难。
他看着老人一步步走过来,觉得这更像戏台子上唱的一出戏。
只不过从前都是看别人演戏,而今,这戏台子搭在他家,他成了戏里的主角。
他有些畏缩,不想登场。
但他知道,台子已搭好,他必须上场了。
他艰难地拔起腿,跨过门槛,走到门口。
就听对面老人像也像唱戏一样,拖长了声音唱道:
“小杉,爹回来看你了,爹回来,看你了——”
那一声声饱含深情的呼唤,让姜山又愣住了,不知如何接下这句台词,也没人教他怎么唱。
他无助地望向姜鸿宇。
姜鸿宇脸色动容,说:
“爸,这是爷爷,他回来了。”
姜山讷讷点头,手忙脚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