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喝完一缸子水,黄博华又给她倒了一缸,放在床头的柜子上放凉。
坐在病床边的凳子上,黄博华忽然不知从何说起。
难以开口。
人家被打的躺在病床上,他怎么有脸来求人家?
“张主任,对不起,我替我们家铁凤跟你道歉。”
张春桃眯着眼,半躺着,没有说话。
黄博华见张春桃这个态度,心里凉了一大截。
他盯着张春桃的脸。
张春桃脸上有几处淤青,应该是被铁凤砸中了正脸。
铁凤的手劲有多大,黄博华体验过,能一巴掌把人扇晕了。
就算张春桃跟铁凤一对一单挑,张春桃也绝不是对手,何况在黑暗中被人偷袭。
黄博华十分愧疚地说:
“这事是她做的不对,我知道后,已经跟她吵过了。我也很生气,但是我拿她实在没办法,她这人没脑子,认死理,但这一次,她确实知道自己做错了,她也很后悔。”
张春桃还是没说话,只是慢慢睁开眼,去端床头柜子上的热水。
端来热水,喝了一大半,才开口。
她的声音仍然很生硬,没有一丝人情味:
“黄主任,你不用替她道歉。”
“她就是个没见识的农村妇女,张主任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没见识的农村妇女我见
多了,恨我的,我也见多了,她是第一个敢下黑手的。”
“她就是蠢,蠢的无药可救!”
“就因为她蠢,我就得原谅她的违法行为?”
黄博华无言以对。
张春桃义正词严地说道:
“黄主任,你是个干部,你应该有当干部的觉悟,铁凤这么做是违法的,你不能一味地袒护包庇她。”
黄博华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当着张春桃的面,说出了内心的话:
“张春桃,我跟你说实话,我一点都不想袒护她,我比你还讨厌她!我跟你讲,我早就跟她过够了,当年就是我妈看上了她,非要逼着我娶她,我是没办法才跟她结婚。”
“那正好,我可以趁着这次机会,把她送去劳改,你就可以摆脱她,另娶了。”
黄博华摇摇头:
“不,你没有结婚,没有孩子,你不明白。
没有她,我当然可以再娶,我跟谁都能过一辈子。
但是,对两个孩子来说,她们就没有亲妈了。
铁凤这人再差劲,再愚蠢,她至少是两个孩子的亲妈,她能像母鸡护着小鸡一样,护着两个孩子。
如果我给孩子换了后妈,你自己想想,孩子能有好日子过吗?
所以,我不为别的,我为了两个孩子,我也得跟这蠢女人过一辈子。
”
张春桃半躺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但是,两道清亮的泪水突然没来由地从张春桃眼睛里滑落下来。
黄博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了。
张春桃居然会哭?
张春桃这人是出了名的没有人情味,仿佛是个没有感情的人体机器。
除了愤怒,从来不会在她身上看到别的情绪,更加从来不会表现出自己脆弱的一面。
即便受了这么严重的伤,躺在病床上,还是一脸的坚定顽强。
可就在此刻,这个女强人,居然哭了。
黄博华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有些慌:
“对不起。”
张春桃抬起手,抹了把泪,把头扭向另一边,哽着嗓子说:
“你走吧。”
黄博华顿了一下,摩挲着,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旧的牛皮纸信封,动作迟缓地放到张春桃手臂旁边:
“这是一千块钱,你拿着吧。”
说完,黄博华起身离开了。
来到医院门口,看着其他病人家属,端着锅来送饭。
黄博华想起张春桃没有亲属,父母不在,她跟兄嫂决裂多年,跟亲戚也没有任何来往,更没有丈夫子女照应,真正的孤家寡人一个,连口饭也吃不上。
黄博华就又去买了个饭盒,到餐馆里买了份猪油炒饭,
送到病房里。
回来时,张春桃仍然保持着他离开时的姿势,脸上两道清晰的泪痕。
那个牛皮纸信封,也仍然放在手臂旁边,一动未动。
黄博华把饭放到柜子上,嘱咐她趁热赶紧吃,这才离开县城。
坐在回去的公交车上,想起张春桃的眼泪,黄博华仍然觉得十分震惊。
所有人都认为,张春桃这人是没有感情的,看来这话不对。
但是张春桃究竟为什么哭?
她究竟想起了什么?
黄博华不得而知。
他带着一肚子疑问回到西埠乡。
在照相馆门口下车,顺道就进了照相馆,去找程雪飞。
程雪飞问他,张春桃答应了没有,愿不愿意放铁凤一马?
黄博华很无奈地摇了摇头,他不确定张春桃什么态度,但是估计没戏了。
黄博华告诉程雪飞,说张春桃今天居然落泪了。
程雪飞听了之后,也觉得不可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