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沉如水,宽敞的堂屋之内,微弱的烛火被风吹得四下摇曳,堪堪稳住了一点火苗,发着淡淡的微光。
屋内的檀香缭绕腾升,明芷看得出神,耳畔是祖母滑动佛珠的声音。
哪怕梦境里,祖母为了她的事情大骂父亲,气得断绝了母子关系,独自去城郊的庄子里居住。但这一世,所有的一切都提前了,她告知了祖母父亲和继母的意图,在儿子和孙女之间,祖母真的会选择她吗……
久久没有声音,明芷心头微落,忍下眼中的湿润:“祖母,孙女还是……”
还是什么,她也不知道,只是嘴唇嗫喏,心头怅然失魂。
冰冷的手被一道温暖缓缓包裹,明芷抬起头,便望进祖母慈爱的眼眸中。
宁氏温柔地抚摸小姑娘柔嫩微丰的脸颊:“岁岁……受苦了。祖母跟你保证,不论这明家倒不倒,就算倒了,只要我宁氏在一日,便绝不会让明家做出卖女求荣之事。”
那声音沉稳悠远,极为缓慢清晰地慢慢滑入她的耳中。她一字一字听得真切,明芷心头微恸,缓缓点头,忍不住紧握祖母的手。
当时的幼童已经长成了惊为天人的少女,宁氏忽然想起亲家在信中提到的: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宁氏深深地叹了口气:“岁岁长得真好看……”
明芷不知祖母为何说这么一句话,柔亮的眼眸缓缓瞧过来。
宁氏笑着,一字一顿地看着她的眼睛:“长得美是件好事,并非罪过。”
说完,转身看着一旁的嬷嬷:“等大人一回来,请来我福安堂中。”
安排完之后,宁氏思索片刻,唤来小姑娘在身侧坐下,看着明芷将所有打算跟她分析清楚:“听你所说,你父亲惹下的事应该不是小事,我娘家那边的早已失势,是个有名无实的末流贵族,若真的得罪了镇国公府,老身也搂不住……
所以你的婚事越早定下来越好。信安候老夫人与我是旧时,何巍的生母蒋姨娘当初也受过我的恩惠。前些日子我与她说起,她欣然应允,邀我们一同去侯府赏花,等问清楚你父亲,明日我们便去。”
“至于你方才所言,若是真的嫁到举目无亲的远地,才是真的危险。”宁氏怜爱的看着娇柔妍丽,如同一朵娇花的小姑娘。
明芷点了点头,她仿佛被激流冲荡着,忽然遇到了缓地,有石头帮她阻拦了巨浪,给了她一时的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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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方学一回府,便见跟在母亲身边的老嬷嬷,也是他的奶妈李嬷嬷站在门口等着。
明方学缓步上前,眉目有掩不住的疲倦,李嬷嬷福身道:“大人,老夫人请您去福安堂一道。”
明方学点点头,心思却飘忽不定。
今日,储骁宁仍旧毫无动静,甚至笑眯眯地盯着他……可却又严惩了一个行贿之人,还让他陪审……
他看着储骁宁亲写奏承,将三分罪夸大到七分。
心思焦虑间,不知不觉已经跨入了福安堂之内。
宁氏知晓这个儿子,二十岁成为进士,虽面上谦和,但是个傲气之人,也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
得二亲家压制指点,这么些年没走过歪路,动歪心思。宁氏以为他早改了,可刘氏的父亲一死,想来那些脏主意变又冒了出来。宁氏还是头一回从他身上看到这样焦躁不安的神情。
周围的灯光黄橙,愈发显得中间头发花白的老人气势淡然沉稳,宁氏脸上不复方才面对明芷时的慈爱,淡淡开口:“你究竟为何开罪了镇国公府的小嫡子?”
明方学身躯一震,这才回过神来,抬眸看向宁氏,语气惊讶却仍旧恭敬:“母亲如何知道?”
宁氏一哼,声音沉了几分:“你和刘氏,借由我的名义去参加镇国公府太夫人的寿宴,难道并无所图?!那日我写信要回来,结果第二日路上忽然滚下来一块巨石,惊得老太婆我叫了大夫,又在山上耽搁了几日。这事是否也是你们所为?就为阻止我回城?!”
明方学面上一白,刘氏只与他提起会想办法让母亲在山上多留几日……怎么用的如此法子?!!愚蠢。
母亲一直不喜欢刘氏,此事万不可承认。
明方学起身跪下,还没出口解释,便听母亲宁氏声音越发威严沉重:“阻我回府,费尽心思挤入镇国公府参宴……听府里的人说,要带明芷去宴会那几日,你的好妻子可是殷勤的很,又是送首饰又是制衣服……”
明方学头愈埋愈低,冷汗细密地冒出来。
这事关系整个明家的存亡,关系明芷的一辈子,宁氏直截了当道:“你们可是起了什么不该有的念头?!!”
她知晓她的儿子,但凡别人有意思冤枉他,早便伸直腰杆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如今这蜷头缩脑、脸色涨红的模样,果然是猜中了……
宁氏面上彻底沉了下去,将手重重在桌案上一放,颇为愤怒失望道:“方学……你已欠了岁岁生母太多孽债!”
“你欠明芷明越已经是太多,如今竟然敢将这样龌龊的主意打到你女儿身上来!退一万步说,就算你成功了,你当真一辈子心安理得,当真一辈子官运亨通了?!你可知晓旁人会如何编排辱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