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平川一向是最不喜欢欠人人情的,他手中捏着甄珠扣下来给他的胶卷,心情有点复杂。
这里面,是孙建业拍下来的他从红姐发廊里出来的照片。
这种东西,如果被公开到学校里,他本就不怎么好的名声,估计会雪上加霜。
不过他倒也不怕,反正他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人。
顾平川嘴角微微上扬,眼睛里的情绪却一如既往的阴沉、安静。
他忙不迭的从怀里掏出一盒火柴,呲啦一声划破了宁静的夜色,也划出了一丛跳跃窜动的火苗,他静静的看着那几圈胶卷幻化成灰烬——燃烧殆尽后的“铁证”轻飘飘的落在了地上,顾平川踮起脚,不轻不重的将它碾进了泥土中。
虽然不怕学校里那些异样的眼光,可他也不是什么杂碎都能踩上两脚的。
夜色渐深,他怕爷爷搬了新家住不惯,披着月色走了好几里路,来到了新租的大杂院平房。
这里的条件不比住筒子楼舒服,但是离医院近,而且爷爷腿脚不好,住筒子楼上下不方便,住平房倒是可以随意出来走动。
唯一最不方便的是,大杂院里的这些平房都是按照人头租的,人多,房子面积也小,而且只有一个公共厕所,还在院子外面。
顾平川租了三间几平米的小平房,两间卧室,一间当做客厅兼厨房餐厅。虽然简陋,但这里租金便宜,筒子楼的房子租出去后,他拿到的租金不仅可以覆盖掉这里的房租,还可以剩余一大半,补贴家用。
他依稀记得,以前家里有钱时,也有一个这么大的四合院,光是东西厢房就好几间。那时候夏天他经常和小伙伴上房顶乘凉数星星,或者是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听爸妈将一些稀奇古怪的古代传说,还可以抓知了,偶尔院子里也会来一两只小青蛙……
一晃多年,这些回忆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顾平川慢慢的走着,直到快到家的时候,他锐利的双眼猛地发现了刚才那辆黑色的小汽车。
车子熄了火,安安静静的停在柳家胡同外的马路边,他没有多看,加快了步伐,瘦削的身影迅速的消逝在了夜色之中。
柳家胡同是这片儿最大的居民区之一,这边很多院子都是京市本地人祖辈传下来的,历史悠久。但由于很多房主发展去了外地,或者住上了楼房之后,不舍得老屋空着,就把房子租了出去。一般情况下,为了多收租金,一套院子可以租给好几户,也就形成了顾平川租的那种大杂院。
有些房子则被保养的很好,譬如甄家留给小女儿的这套院子。
甄珠是甄家最小的孩子,又是老来得女,当年甄珠祖父在世的时候,最宝贝自家的这个亲生孙女。
甄老一共三个儿子,甄爸排行三,甄珠的大伯二伯膝下都是儿子。到了甄爸这儿,又是俩儿子,后来,甄爸虽然抱养了老战友兼同乡堂兄弟的女儿当做继女,但总归不是亲生的。
直到后来甄珠出生,甄老喜出望外,取名甄珠,也是代表着甄家的掌上明珠之意。
甄珠十四岁的时候,甄老立下了遗嘱,将这套院子赠与小孙女。那一年,小小年纪的甄珠,并不知道这一套祖宅的价值,只是按照祖父的吩咐,身上一直带着这套院子的钥匙,然后定时的请人去打扫打扫院子。
上辈子年轻的时候,甄珠不爱一个人住,也不喜欢平房,一心向外新城区建起来的那些高楼大平层,直到上了年岁才后悔。
老祖宗留下的房产是真的香,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东方的浪漫在一片片朴素而接地气的院落中体现的淋漓尽致。哪怕她后来也住上了京市一二十万一平的大别墅,依然会痛心那套年少不懂事时卖出去的祖宅。
甄珠怀着激动的心情,拿出一直保存在包包里的钥匙,走到门口的石狮子旁边,她深深的吸了口气,这会儿她脑袋里已经无暇去想顾平川和上辈子的糟糕感情了。
这里是甄家的祖宅,是她的根,是她上辈子后来懂事后无数次想要赎回来的地方。
汪霈细心的跟在她身后,甚至都能感觉到她的紧张和激动。
甄珠手微微发着抖掏出了钥匙,插入那扇厚重的红橡实木大门,轻轻旋动一周后,推开了这扇年头已久的木门。可踏进院子的刹那,她却怔住了。
似乎,和她上辈子印象中的院落微微有些不同?
上辈子,她这个年纪的时候,几乎从未踏足过这套院子,一直是半年打扫一回,平时也无人在这里居住。
可是眼下映入她眼帘的,是一台半新不旧的永久牌女士自行车,院子里还摆放了许多花草盆栽,院子里那个熟悉的露台上种满了花草,开了花的白玉兰散发着清幽的香气,整个院子被打理的十分具有文艺气质。
最让她措手不及的是,院子的正厅里,灯是亮着的。
正房门前挂着的俩红灯笼散发着柔暖的光线,灰墙黛瓦,雕栏画柱,处处透着一股古朴却不古旧的中式生机。枣红色的门窗也一尘不染,一看就是经常打扫的样子。
甄珠被震惊的差点怀疑自己走错了门,直到正厅的房门被里面的人推开,甄珠看清了对方的脸后,差点儿一口气没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