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2 烬余
老房子太久没人住,孟夏收拾了一个多小时,才勉强能落脚。
她抱着画板袋,回了自己的房间。
乌镇的夜晚安静,漆黑的夜幕垂着两三星子,偶尔有几声蝉鸣。
孟夏拆开袋子,从里面拿出画架支好,拉出画布,反扣在地上。
她五岁开始学油画,绷过无数次画布。
这一次却没能成功。
她的手抖得厉害,那些画面,一帧帧出现在眼前。
放大腐烂的猫尸图片,社交平台的私信诅咒,代表正义的审判。
这一切,只是因为一幅画。
画中是一只被困在楼台上的奶牛猫。
三月的时候,宋岚如在小区散步,偶然看到了这只猫,联系了动物救助人员。
回家之后,她回想起奶牛猫眼中对生的渴望,生出灵感,作了幅画。
《烬光》,烬余之中,窥破天光。
因为这幅画,宋岚如声名大噪。
她不知道,那只猫后来没能救下来。
有人扒出了画的原型,说宋岚如为了作画,故意拖延,导致困在楼台上的猫死去。骂声铺天盖地,不容分辩。
隔着屏幕,不需要考据,每一个人都是正义的使者。
宋岚如从天台上跳下去时,甚至没有为自己辩解。
她的社交账号上,只留下一句话——请放过我的孩子们。
宋岚如是个很坚强的人,即便在最后几天,也把一切安排得缜密周全。
如常地送孟夏参加最后一门考试,将孟柠托付给亲戚照看,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还给即将高考完的女儿准备了一束花。
紫色的满天星,花语是关怀和思念。
宋岚如不知道,孟夏没能参加最后一门考试。
半路上,司机的车被别停,他们拿腐烂的猫尸照片给她看,对她进行“正义”的考问。
最后,司机报了警,孟夏在三点二十赶到考场,被拒绝进入。
回去时,楼下拉了长长的警戒线,家中只剩了一束紫色的满天星。
她没有妈妈了。
每个人都不是凶手,每个人都是凶手。
十八岁的夏天,孟夏的生活暗无天日。
劝她回乌镇小住时,宋月如说:“老闷着不好,就当散心。”
孟夏知道,不是散心,是逃避。
任尚未得到的公道和曾经的万丈光芒,淹没在肮脏,灰败,暗无天日底下。
她盖住眼睛,眼前被黑暗遮挡。
松节油的气味里,那些溺水般的窒息感又浮了上来。
孟夏恍惚了一会儿,兜里的手机震了两下。
是宋月如。
她按了接听,宋月如那边有点吵,大概是刚忙完。
“夏夏,回去了吗?”
孟夏点头:“都收拾好了,姨妈放心。”
快要挂断时,她忽然想起刚才堵在屋外的少年。
漆黑狭长的眼睛里,有着狂妄直白的憎恶。
孟夏犹豫了一下,问:“姨妈,孟海生后来在乌镇待过吗?”
听到这个噩梦一般的名字,宋月如先咬牙切齿地骂了句混蛋。
“他去骚扰你了?”
孟夏摇头,五岁那年,宋岚如和孟海生离婚,从那之后,她没见过这个生父。
宋月如那边明显松了口气。
“早不在乌镇了,听说四五年前犯过事,盗窃,进去过,出来之后就不知道去哪儿了。”
宋月如停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什么:“他偷的是个带着孩子过来玩的母亲,那个母亲追了过去,结果回来时,四岁的女儿失足落水,没救上来,女孩的哥哥也跳下去救人了,半条命都没了。那样小的孩子”
那样小的孩子,她的哥哥也跳下去了,半条命都没了
坠入黑暗轻而易举,从黑暗中走出来,却远没有那样容易。
孟夏想起那个野蛮生长的少年,他的眼里,什么都有,唯独没有光。
宋月如没再说下去:“后天我休息,过去看你们。”
临挂断时,又不放心地叮嘱:“要是孟海生骚扰你,一定和姨妈说。”
——
家里什么都没有,第二天傍晚,孟夏上街买东西。
在乌镇,一切似乎都慢下来,许多人家门前种了花木,从街巷间穿过,处处暗香浮动。
石桥尽头是乌镇的市集,里面卖什么的都有,小镇里头,最不缺的是烟火气。
孟夏提着几兜菜,蹲在摊前挑葡萄。
新剪下来的葡萄,成串地堆在几只木箱里,供人挑拣。
她不会挑,闷头往袋子里装。
坐在后头的大娘看她的模样,摇着蒲扇笑:“姑娘,回来探亲的?”
孟夏轻轻“嗯”了一声。
算也不算,她其实没什么亲可探了。
大娘举着蒲扇,往一串葡萄上点了点:“拿那个,颗颗大的哦。”
孟夏把那串捡进去,过秤时,问:“大娘,您认不认识常在十水巷的那些年轻人,里头有个少年,十八九岁,瘦高,银骨耳钉,挺凶的。”
乌镇是小地方,街坊邻里都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