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目睹过一个人在你面前慢慢死去吗?
人形式神的血和人类一样红, 但普通人看不见那一串无比漫长的血色足迹,落在山间小道,落在小镇街道, 落在通往平安京的官道。
他看得见。
砂糖很快就要死去,猫身滞重到无法支配,他只能静静地躺在她怀里, 起初他还能睁着眼睛,后来连眼帘也撑不住了。
双眼闭着, 四面是呼啸的风声, 鼻尖是浓郁的血味,耳侧是微弱的心跳。
人形式神和人类一样拥有会跃动的心脏,每一次心跳都比前一次要虚弱。
偶尔有液体滴到他身上,她立刻用帕子为他擦拭。
那只手颤抖得连手帕都快捏不住了,她依然在柔声道歉。
“对不起,妾身的血, 污浊了你……你原本是像雪一样漂亮的……”
……像雪一样的,是你。
你不要死。
我会为你杀了诅咒你的人。
五条悟很想这样说。
可是被禁锢在一具濒死躯壳, 他不能动弹也不能言语。
生为强者且无所不能的六眼神子, 生平第一次体会到无能为力感。
如果一切真的是梦, 他不想醒, 只想改变梦境的走向。
这一段“前往平安京”的剧情,如此的长, 一直没有更替。
她带着他走了四天四夜。
第四夜的凌晨,抵达京城外时, 他几乎以为她的血已经流干了。
五条悟又一次听到了信鸦的叫声。
“这……这是朝露大人的亲笔书信……”
他睁不开眼, 听到百花莲呢喃着。
她是怎样从绑在乌鸦腿上的小筒里取出信, 又怎样拆开那捆着细绳的信卷的?她的手还能用吗?强大诅咒的影响之下, 她全身的皮肤和骨头已经差不多融化了吧,就像是有浓硫酸从她的内脏和骨髓往外冒一样。
“砂糖,你也很想念朝露大人吧?妾身……这就把她的信,念给你听……”
———
“莲,我这封信送到你手中时,你已经抵达平安京了吧?我知道你一定会来,尽管我绝不希望你来。”
“我要你离开,现在就离开,我不准你来救我。”
“莲,我是个绝不软弱的人,我唯二的软肋,是你和我的母亲……当我收到本家的信,说我的母亲即将病故时,哪怕知道这封信很可能是诱使我回到平安京的假消息,我还是想要去到母亲身边……我是早该在六岁和十岁这两个年头就死去的人,是我的母亲救了我两次。”
“但是我错了,我没想到,这些体内和我血脉相连的亲人们,竟然彻底沦为了一群卑鄙残忍的怪物,他们暗算了我……”
“和善良耿直的你一起生活了太多年,我有点忘记了人性的丑恶……我的父亲曾是一名正派而传统的一流咒术师,一生志在让家族晋升为真正的咒术名门,长女拥有邪异的术式,其余六个孩子都无术式,家族愈发没落,他的心也日益扭曲了……”
“他和整个家族都已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过,而我很快就会将一切统统结束……他们说我的天赋让我成为罪人,那么我便当个真正的罪人吧。”
“莲,你不会有事的,我会让你活下去,你要好好活下去。”
“莲,别来找我,这是我此生对你最后的命令,也是最后的请求。”
“——朝露。”
百花莲念完了信,五条悟听见她用喑哑的嗓音呢喃道。
“对不起,妾身还是要去找您。”
“初雪应该很快就要降下了吧……妾身想和您一起看雪啊。”
———
平安京中仅有一户姓氏为“夕原”的家族,府邸略显陈旧,依稀看得出往昔的阔绰。
夜幕中无星无月,连一缕云都不见,漆黑而死寂的寒夜中,唯有北风怒号,割痛皮肤。
猛烈的风,也吹不动被血液完全浸透的沉重的袖摆。
面戴黑纱、一身纯黑小袖的白发女子,臂弯中载着通身殷红的猫咪,迈入了夕原府的大门。
沉甸甸的猫身,忽然有了少许力气,应当是死前的回光返照,五条悟得以睁开双眼,他看清了府邸内的景象。
门后倒着脸朝下的尸体,手向前伸出,离门槛仅有几寸之遥。铺满碎石子的庭院,和室内的榻榻米,自房梁垂下的竹帘,绘着水墨画的隔扇,到处都洒着暗红的污渍。
——不论是否有生得术式,每个人都有咒力,五条悟只见过一个没有一丝咒力的人,那人是天生的。
可是这上百具尸体不带一丁点咒力……他第一次知道,原来人的咒力被抽干后,会七窍流血暴毙而亡。
夕原府内的所有人都死了。
……是朝露做的。
【我取我舍】,能剥夺他人的术式和咒力,为己所用,甚至连咒灵的咒力,也能夺取。
五条悟没料到朝露竟会屠杀自己的满门族人。
那个人神经粗条,永远笑呵呵的,性格善良到堪称烂好人,和式神一起四处旅行时,每次见到需要帮助的人,她都会毫不吝啬地伸出援手。她极少使用自己的术式,总是用那把弓箭咒具祓除咒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