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野那天骗周哲学校有课,自己去爬了西山。
西山不高不陡,视野却出奇的好。一眼望去,左侧是拔地而起的反光玻璃大楼,马路上车辆疾驰而过。右侧是低矮的老旧小区,水泥抹的烟囱里升起白雾。
山上风很大,刮过脸庞有细微的刺痛。她穿了件短款的白色羽绒服,很冷,却不肯缩手缩脚。
山顶处是一座凉亭,看起来有些年头,红色柱子漆皮破损,已经卷了边。她朝着亭外坐了一天,只带了一台相机跟一盒薄荷糖。相机是佳能的单反,乔伊送给她的十七岁生日礼物,她没事的时候拿来摆弄摆弄。铁盒包装的薄荷糖装在身上会“哗啦哗啦”的响,她以此来驱散些许孤独。
这里游人很少,偶尔路过几个健身的老人。她待在这里极其轻松。
从日出到日落,余野只拍天空。深蓝、浅蓝、橘黄、橘红、火红,太阳从地平线升起,落下璀璨的光晕,城市聚在温暖之中。一时间仿佛只能感叹天地浩大,茫茫无际。
这一天阳光极好,她也想了很多。她很想念南瑜,想念温柔的南方口音,想念大街小巷吹来的和煦的风,想念那里的人和事。原来陪伴自己十几年的东西不是说忘就能忘的,她不能这样决绝,自己用残忍的方式砍断回忆,还自私地叫周哲不准叨扰。
归根结底,她说过让他不要忘,她有什么资格去反悔。
她害江雨绵被评头论足,她也没有资格再去找她。
许晋和乔伊已成家庭,她似乎到哪都是碍事。
落日在天边一寸一寸消融,她闭起一只眼,手指在视线中夹住太阳。过了很久,再放开,天边刺目的金光已然消失殆尽。她愣神望着橙红色的余晖,心中一阵翻搅。
也许她应该真正地勇敢,去冲破束缚。
今天的夜晚很热闹,街上很多人买了烟花来点。有小巧的呲花,也有直冲云霄的礼炮,各种响声交织在一起。
江雨绵回到家,吃了顿还算平和的饭。四个人围坐一桌,相对无言。
这已经算很好了,江明亮在家,而且安静。
饭后江雨绵敛过勺筷,收拾好桌椅,去厨房洗碗。冬天水管里盛满凉意,她被冻得骨节发白,异常僵硬。她洗了很久,耳边全是哗哗的流水声。洗好以后手指已经活动不了了,走出厨房,她才听见江明亮和宋香兰又在争执。
她本已见怪不怪,钻进自己的房间暖手,过了很久,吵嚷声仍然不断。
他们在主卧,声音穿过两道门传入她耳中,还是格外刺耳。
她听见宋香兰在尖叫,叫声划破长夜,极其尖厉凄惨,听得她浑身哆嗦。可她脚下生根,怎么都动弹不得。
声音逐渐开始嘶哑,开始断断续续,最后伴随绝望的哀鸣,空气凝集起来。
江雨绵坐在黑暗中,紧紧攥拳,指尖没入掌心。她眼里蓄满泪水,忍不住低声抽泣起来。
“姐姐。”
门边传来低哑的嗓音,语气很轻,缓缓飘了过来,封住她的眼泪。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窗外传来礼花的轰鸣。天空被分割成彩色,江唯的脸也被一次次映亮。
主卧里忽然又传来一片物品落地的声音,江雨绵下意识握住江唯的手。他的指节细瘦,仿佛用劲就能截断一般,掌心冰凉。
她坐在床沿,江唯背靠着轮椅。他们十指相扣,从指节接收到与自己相同情绪。
他们悲哀又恐惧,在寒冷阴暗的夜里抱团取暖。
她听见宋香兰的呼喊,几次眼眶充血发红,她却都强迫自己镇静下来。
江唯声音沉得发抖:“要不,我们报警……”
她反复深呼吸几次,听着对面玻璃碎裂的声音,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她呼吸不匀,几度哽咽,四肢冰凉,面上毫无血色。
江唯从轮椅上艰难地直起腰背,抱住她,拍她的肩。
那些声音一次次撞击她、撕裂她,像被捆在十字架上的稻草人,身下正要燃起熊熊大火。
她不敢推开这扇门,又不得不受着折磨。她不敢想象,因为这天的懦弱,她将担负什么样的结局。
江唯细瘦的肢体紧紧圈起她,她以泪洗面,烟火光线爬上侧脸,在一池泪水中绽放。
她感受到他胸怀中的温暖,想到无论如何,有江唯陪着。
这个细瘦的少年,也有保护她的勇气。可她又怎么忍心看他独自撑起这一切。
她是姐姐,她不能胆小到只会流泪。
江雨绵握着他的肩,身子后倾退出怀抱。她双臂微微颤抖,从床头柜上摸索到手机,手指尖虚按了几次,才解开锁屏。
泪珠滚落到屏幕上,她抹去,深吸了一口气,打开拨号键。
她眼里湿润泛光,双唇微微张开,也在不自觉地微颤。
拨号键数字1-9三个一行,0在最下面,紧邻着拨号键。她依次按下三个数字,手指一直在发抖,按得很慢。
她吐出一口气,心里想好说辞,就要按下绿色的通话键,主卧忽然响起一阵开门声,吓得江雨绵把手机丢在床上。
她屏气凝神,脑中一片空白。很快门外响起脚步声,接着是家门被狠狠拍上的震动。
江雨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