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闷热,窗牖洞开,蒙了一层纱窗防蚊虫,沈妆儿目色越过窗户扫进去,朱谦端坐在案后翻阅文书,窗口高几上那盆枯萎的菖蒲赫然入目,少许发黄的根茎倔强地拱出一点头,零星几片枯萎的枝叶覆在其上,盆中泥土因久不沾水已白的发僵,沈妆儿怔了怔,心中五味陈杂。
脚步不由缓了些。
窈窕的光影从眼角一闪而过,朱谦已发现了她,目色依然落在文册,唇角压平。
不一会,沈妆儿换了一副笑容迈进来,容容一身新裳跟在她身后,拧着食盒立在博古架侧不敢进。
沈妆儿福礼,“听闻王爷公务繁忙,妾特送来晚膳。”
朱谦并未抬眸,只闷出一声“嗯”,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继续翻阅名册。
沈妆儿对这副表情熟悉得不能再熟悉,转身指了指坐塌上的小案,吩咐道,“容容,摆膳。”
朱谦听到陌生的名字,冷不丁抬起眸,视线往容容身上一落,那一瞬间的目光如同浸在冰山雪涧里的凉水,寒如刀光。
容容吓了一跳,险些要失手摔了食盒,沈妆儿连忙走过去,将食盒扶稳,她不明白朱谦怒从何来,甚至来说,两世夫妻,她鲜少见他这般怒过。
只当是朱谦不喜陌生人进来书房,连忙屈膝告罪,
“王爷息怒,容容是妾身刚从沈府带来的丫头,她性子温吞,擅做药膳,闻王爷胃口不好,特意吩咐她做些开胃小菜,妾身刚刚尝了,味道极好,王爷不妨试一试,必定喜欢。”
以前她连听雨与留荷都不带进来,今日却迫不及待让一个新人来献殷勤。
朱谦心口如同扎了密密麻麻的针芒,一双深邃的眸淬了霜似的,一动不动凝视着沈妆儿,
“滚出去”
沈妆儿脊背窜上一阵寒意,手指也绞在了一块,虽被朱谦弄得一头雾水,却也知这个滚字是同容容说的,怕牵连容容,连忙示意她离开。
朱谦瞥了一眼安置在小案上的食盒,一字一句咬牙,
“把食盒也带走!”
沈妆儿连忙拧起食盒塞给容容,示意她快走。
容容吓得六神无主,险些被门槛绊倒,一路抱着食盒出了书房。
这厢沈妆儿打窗口目送她安然离开,方松了一口气,视线重新移至朱谦身上,也懒得与他解释,只一味屈膝道歉,
“妾失察,不该带陌生人进书房,王爷不必跟一个丫头动怒,要罚罚妾身便好。”
“罚你?”朱谦凉飕飕问,
“是”沈妆儿干脆应声,心中只觉朱谦今日极为古怪,膳食是他要的,如今又动怒,莫非是怪她未亲自给他下厨?极有可能。
“王爷责怪妾身,妾身也不推诿,实则是这小丫头膳食做得好,妾身在沈府时,便爱吃,是以想推荐给王爷若是合了王爷口味,便是她福气。”
她也就一劳永逸,不用再下厨了,更何况,时隔这么多年,她确实手生。
朱谦听到“福气”二字,只觉一股怒火窜至眉心,自案后拔身而起,绕至沈妆儿跟前。
高大的身影瞬间罩了过来,将桌案上的灯芒给挡了个干净,沈妆儿唬了一跳,忍不住双手往后扶着小案,无辜的眼轻眨,极力保持镇定,“王爷?”
“为什么这么做?”
他清冽的气息强势地扑过来,沈妆儿眉目轻垂,喉间涩了涩,
朱谦现在的恼怒,不是因为在乎她,而是因为一个惯常讨好他的人,骤然间刻意忽略了他,心里不高兴而已。
依着沈妆儿的脾气便告诉他,她不乐意伺候了,可转念一想,万一朱谦迁怒容容呢,便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瓮声道,
“王爷,妾身今日身子不舒服”
朱谦沉沉扫着她的脸,那薄如蝉翼的眼睑近在眼前,眸色流转间,似有幽光闪动,冷得能驱散夏夜的躁意。
以往两年,回回月事身子不舒服,怎么不见她把他推给别人?
也不找个像样点的借口。
朱谦撑在她身侧的手渐渐捏成拳,指骨因充血已犯了红,
他不过是想彻底斩断诸王安插眼线的念头,而笑纳了那两名宫婢,做做样子气气她而已,她倒好,不仅没生气,反倒给他弄来两名通房打擂台。
当真是贤良大度!
朱谦咬着牙关,缓缓往后退开两步,
“沈妆儿,你好样的。”嗓音沉哑如同裂帛一般。
落在沈妆儿耳郭,便是石破天惊。
平日一口一个“王妃”或“沈氏”,还以为他不知她姓甚名何。
她扶着小案起身,朝他从容一礼,“原来王爷还记得妾身的名儿,妾身荣幸得紧。”扯着唇角讽刺地笑了笑,脚底生风般离开。
朱谦看着她干脆的,毫无一丝眷念的背影,脸色发木。
一个名字而已,竟为些芝麻蒜皮的小事与他怄气。
他气得冷笑几声,颓然坐在案后,默了一阵,到底不是一个沉迷于儿女情长的人,逼着自己拂去脑海的杂念,一丝不苟翻阅卫所名册,将其中可参与边境军演的名录给划了出来。
这一忙,至深夜,温宁悄悄从窗棂外往内瞥了一眼,便知这一试探,结果并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