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重回这里,却察觉每一处都是回忆。
这晴好馆是皇后为她建造的,里头的陈设,都是就着她幼时的喜好。例如那御厨上的雕花,她不喜蝙蝠、蟾蜍一类的丑陋玩意儿,却喜欢仪态翩翩的仙鹤。皇后说仙鹤是寿星才用的,可她偏不依。还说等她学会轻功,就要学仙人驾鹤西去。皇后说不过她,无奈之下,让人重新打了一口雕着仙鹤的衣橱。
凌霄抚摸着那柜子,嘴角扬起笑意,又带着一抹苦涩。
大约是因为回到了打小睡惯的床上,这夜,她睡得极好。
凌霄答应皇帝,不去找别人的麻烦,果然在慧园里安安静静地待了两日。
这些日子,凌霄经历了许多。再回到这旧日熟悉的地方,想起从前的许多事,她发现,自己对眼前的一切都有了别样的见解。
譬如沈劭。至少,她知道,沈劭并没有死。从前的东西,并不是每一样都已经离她远去。
皇帝虽然没有露面,但显然也没有忘了她。偶尔,赵福德会出现在慧园里,和凌霄说说话。
她知道,皇帝的人定然在外头看着,赵德福过来,不过是确定她有没有好好听话待着。
据他说,她回来的那日当夜,太医院紧急调配的药就已经加急送往了扬州。
凌霄得了这话,心头终于安定许多。
清净的日子一直持续到第三日。这日清晨,宫门上来报,李阁老的儿媳张氏求见。
凌霄记得张氏。
先皇后还在的时候,张氏就是宫里的命妇,凌霄时常会见到她。曹煜说,月夕不知使了什么计谋,让张氏乖乖地安排了马车,带月夕出宫。
这个人,凌霄并不怎么喜欢。
确切地说,凌霄也不是多厌恶张氏本人,主要是不喜欢她的女儿李妍。
凌霄虽在宫中长大,对宫外的事却并非一无所知。李阁老是重臣,李妍在京中闺秀之中也是那众星捧月的佼佼者。当然,凌霄是公主,在她面前,李妍总是乖顺得很,可凌霄知道,她并不是面上看上去的那样。
因为有一回,她溜到御花园里去玩耍,听到在宫学里伴读的李妍和几个闺秀在角落里嘲笑自己,说她举止粗鲁,全然不似女子,若不是因为她是公主,沈劭才不会看她一眼。
凌霄虽然不是睚眦必报的人,可对于在意的事,心胸一向不算十分开阔。
这事,她记到了现在。
前两日,凌霄从春儿那里知道,月夕曾代替她冒领了采选使一职,还帮着张氏保下了李妍,这让她十分不痛快。于是,她让春儿将采选名册取来,在赵福德来探望的时候,将名册摆在他面前。
“这采选的名册我又看了一遍。”她说,“有些人品行不端,入了后宫要出大乱子的。我看,还是要重新再议才好。”
赵福德听罢,心中纳闷,这名册不是公主自己定下的么?
他讪讪笑道:“回公主,皇上已经下令暂停了采选,秀女们已经悉数放回家去,公主这采选使也不作数了。”
“为何停了?”凌霄诧异道,“眼看皇上一把年纪了,才打个光棍,宗室里的老胡子能放过他么?”
赵福德道:“回公主的话,皇上说,一夕之间,太后病倒,公主失踪,恐是不吉。他还特地去问了钦天监,那边卜问一番,说近日彗星犯紫微,确是不吉。为保国泰民安,择期再选为宜。”
凌霄冷笑一声,暗道狗屁。
“我记得皇上龙潜时,钦天监的监正袁澜就是王府中的谋士。”
赵福德干笑两声,道:“公主的记性似乎变好了。”
“我的记性什么时候不好了?”凌霄一本正经,继续道,“那袁澜是个什么说法,他这不吉可长可短,就让皇上将那中宫之位空悬着干等?皇上愿意,宗室愿意么?袁澜应该只有一颗脑袋,皇上若是无嗣,他担待得起?”
赵德福听了,心中不由叫苦。
皇帝无嗣,这事谁也担待不起,所以朝堂上下以及太后都在费尽心思地催。
但皇帝自己不心急,有什么办法?
赵福德也不拐弯抹角,只道:“不瞒公主,袁司正也并非说不能选秀,只说不宜大操大办。宗室那头的意思,让皇上直接指人,先把中宫定下来。不过毕竟事关重大,还在商量,皇上尚未首肯。”
凌霄觉得有意思。宗室里头那群老头子,有朝廷俸禄养着却无事可做,一向喜欢找皇帝的麻烦。她记得,先帝最烦的事之一,就是宗室的人来求见。
如今,轮到皇帝了。
“确该如此。”凌霄颔首,“不过这中宫人选,本来也寥寥无几。如今季家的闺秀回家去了,秀女之中家世最好的,便是李家闺秀了。依你看,皇上对那李妍意下如何?”
“这……”赵福德干笑一声,道,“圣意不可揣测,奴才也不知。”
凌霄自然知道这是宫里人回话的套路。说的如此保留,十有八九是没戏。否则,提起未来后宫的主人,谁还不会抓紧了时间说漂亮话呢?
这样一想,凌霄大约心里有了底。
她坐在正堂上,看着张氏上前做礼,和气地招呼:“天气暑热,夫人辛苦入宫来,不知所为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