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在依依不舍的眷恋中,蕾奥娜辞别了罗伦。罗伦虽然担心,但是觉得妻子的这趟远征应该只是做做样子,并不会跟其他国家的军队开战,所以担心之余又有些庆幸。
妻子离开后,罗伦坐在客厅忽然觉得有些空落落的——刚要习惯有个女人的家,如今又回到那种空空寂寂,一时还真是有些不适应。
他吃了早饭,因为亲热到凌晨时分而觉得现在很困,便回床上补个觉。
他做了个梦。
是老家黑湖山脉,他站在黑湖的湖畔,平滑如镜的湖面没有一丝反光,湖畔的一切都无法借助湖面呈现。
罗伦静静站着,远眺一望无际的水域。他经常这么做,如今依旧这么做。
随后,他听见了湖中的呢喃,低沉而回荡的呢喃。
“我引你至此,我将你启发,我以你为荣。”
“我的半身,你是……的……你是……虚……”
“打开……你的……深渊……”
“独属于一人的王冠……”
伴随诡异的呼唤,平滑的湖面荡起涟漪,远方的湖心沸腾翻涌。罗伦并不惧怕,他眯起眼睛望着翻滚的湖水,静听着翻滚的涛声和逐渐狂躁的呢喃。
“你是……终结的……”
“打开……之门……熄灭……”
“世界的虚假帷幕,终究……”
“顷刻破碎!!!”
当低语变作狂吼,当呢喃成为轰响。大湖的黑水忽然高耸,如同失重般涌向天空,化作阴霾黑雾。于是天穹被遮掩,烈阳被笼罩,上空传来窒息的压抑,就连风都完全停止。
罗伦握紧拳头,虽然眼前的情景雄壮却恐怖,但他反而没有一丝恐惧的心情。心中反而有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平和。
这世界,似乎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大湖之中,无数苍白的手臂一齐伸出水面,仿佛在向天空贪婪索求。
罗伦看见,水面之下,是无数苍白而空洞的面容。没有五官的面孔上,眼窝是深邃的黑洞、口吻是漆黑的裂隙。千篇一律的扭曲,千篇一律的恐怖。
而那千万的苍白面孔,发出千万声而归一的呐喊——
“赞美深渊的子嗣!”
“赞美终焉的圣王!!!”
“咚咚咚!咚咚咚!!!”
砸门声惊醒了罗伦。
他坐起身,发现自己刚刚睡了不到半个小时。
他觉得浑身发冷,却冒了不少汗。
起身,罗伦从床头的柜子上拿起水杯,把杯里的水一气喝干,这才下了楼。
砸门声还是没有停下,像催命一样。罗伦最烦这种砸门,强压怒火快步下楼走到了门前,他掀开猫眼看了看。
出乎意料的来客。
罗伦打开门,神色平静之中略带低沉,向站在门前的“酒红”葛雷瑞特·罗根发问:“你怎么知道我的住处。”
葛雷瑞特穿着跟平日一样的便衣,这大概是他唯一没有补丁的最体面的一身衣服,但是也已经有些发旧。他的酒红色头发没有修剪,乱糟糟地顶在头上像个用红草堆成的鸡窝,虽然是个下城区的赌狗,但他平日里可不是这个样子。
面对罗伦,葛雷瑞特咧嘴笑起来:“早上好,罗伦先生。要知道您的住处实在太简单,虽然不知道药剂师罗伦的家,但大骑士维恩斯特的新家还是有很多人知道的。”
“进来说话。”罗伦让出玄关,好让他进来。
葛雷瑞特欠身行礼,有模有样:“那就打扰了,罗伦先生。”
外城区的居民想要随便来内城区可不容易,葛雷瑞特也不是个喜欢冒风险的人,罗伦觉得他来一定是有要紧事情。
另外,从方才的短暂对视中,罗伦发现葛雷瑞特眼圈发青、嘴唇和下巴上有着三四天没有处理的胡茬。葛雷瑞特是个年轻人,跟狄斯贝克的大多数男人不同,他讨厌留胡子,他觉得那样显得他很老,而且他也很害怕自己的胡子跟自己的头发一样酒红,因为酒红色胡子想想就很可笑。
“罗伦先生,您家虽然小,却是我见过最像家的地方!”抬头望了一眼墙上的挂画和客厅的布置,葛雷瑞特发出如此感叹。
罗伦向他招手:“进来说。”
“不不不,我还是不进去了。”葛雷瑞特赧然一笑,搓了搓手。
他一动作,罗伦又看见了他袖子下的擦伤和淤青。
“进门的都是客人,无分贵贱。”回头看了他一眼,罗伦再次招手,“我不说第三遍,进来说话。”
面对罗伦的坚持,葛雷瑞特呆愣片刻,随即有些受宠若惊地再次行礼:“那就打扰您了。”
在客厅落了座,罗伦给葛雷瑞特泡了一壶茶,又拿出了些点心。葛雷瑞特一改平日的厚脸皮,既没有去端茶杯,也没有去拿点心,只是坐在罗伦对面,讪讪地笑着。
“昨天去了一趟欧贝克的工坊,你不在。”见他不说话,罗伦便挑起了话头。
“啊,是的,昨天有些事情做,所以没有去。”葛雷瑞特点了点头,意识到自打罗伦涉险之后自己都还没有见他,又连忙补充道,“听他们说,一个叫哈桑·萨巴赫的人毁灭了高墙区的邪教,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