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倾明什么做不出来?
秋眠与他周旋了十余年,再清楚不过,他的这位“师叔”,正是用端庄的皮囊包住了浑浊的野心。
薛倾明生有百相。
秋眠见过他不止一面。
心机莫测有之,天真澎湃亦有之。
他可以是慈悲大度的神明,温柔地亲吻信徒的额头,再以刃穿心,贴耳说上一声:“请你去死呀,可好?”
穿书局曾给出警醒,永远不要对此人有半分的低估,并向秋眠透露过一部分的信息。
此人乃是一个异化的“天道”的造物,但细节全未说明,只因秋眠是太仪界唯一的执行员,他一旦被俘,极大可能会将穿书局的计划泄露。
这倒不是说穿书局不信任他,而是太仪小组的几十号负责人,都曾与那异化的“天道”打过交道。
他们可以断定,只要自己人被抓,不论生死,都能被撬开嘴。
针对异化“天道”,翻书计划只是穿书局制定的众多的计划之一。
秋眠曾见过另一个计划的阵亡名单。
那是穿书局与“天道”的正面交锋,双方投入人员不计其数,战役打的惨烈,穿书局一度临危,无数员工沦陷在了“天道”的地盘。
若不是一位指挥在危机关头开出一个大型跨时空的传送阵,他们几乎会搭进去半个穿书局。
而指挥先生付出的代价也并不小,作为穿书局一把手钦定的继承人,他千万年的积分努力付之东流,命如烛火,朝不保夕。
穿书局没有告知秋眠太多,秋眠也不想知道,他仅知晓那位更为恐怖的“天道”无法亲自前来太仪界。
于是便派了祂的造物来。
薛倾明一直叫那天道为“父君”。
在与其相处中,秋眠发现此人的性格完全是割裂的,有承自那位天道的温文尔雅与行事手段,也有许多出自他对父君的孺慕。
他是在讨父君喜欢的孩子,把太仪献宝似的捧出去。
秋眠曾被他斩过蛇尾,在无尽的金麦田中挣扎了一夜,连他自己也不知,他的血画出了一副巨大的图形。
薛倾明在用这幅画向父君通讯。
“眠眠,回神啦。”
陌尘衣见他坐在镜前发呆,手上木梳的齿已深深嵌入了掌肉。
修士用术法隔空取了梳子,拿来晃了晃道:“我给你梳如何?”
秋眠回了神,刚想说不必麻烦,对方却已经给他梳了起来。
他无心去拗这修士,便讲起出阵的疑点:“前辈,你说真的会有人把因果详细记录下来吗?”
秋眠面朝铜鉴,其中倒影的人脸模糊不清,映出的唯有冰台色的轻袍,苍白的肤色与素色的衣一抹而下,影影绰绰,似一道虚渺的的鬼影。
陌尘衣的灵力从单薄的肩上传递。
可不过短短几日,修士就发觉少年的身体越来越像是无底的深渊,他的灵力如江河入海,却难以补充这枯竭干涸的躯壳。
出现这种情况,陌尘衣已隐有猜想,夺舍之人与躯壳排异,大抵就会如此。
“非常像一个陷阱。”木梳从上至下,遇上打结不通的地方,他便就一手轻轻掐住上方的头发,另一手用一点点梳开,“但哪怕是陷阱,也不得不往下跳了啊。”
……没有时间了。
不论是花冬,还是秋眠,亦或是在逐渐被同化的陌尘衣,都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而留下记录的人,把因果大大方方放在了他们面前。
在因果中,迩烛塔的存在感极强。
朱红高塔,承担了两个媒介的作用。
一者运转阵中灵气,活人在那里死去;二者作为生人与纸人的转介处,纸人在那里解脱。
而他们也已经计划好如何入塔。
参考书院夜间秘密的展露,陌尘衣从前去书院一无所获,很可能就是因为他的身份问题。
此番他为看顾作为学生的秋眠而担任讲习先生,有聘书有令牌,就得以见到夜中的书院。
这也许就是一条筛选人员的法则。
那么进迩烛塔也就要有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
什么人可以进塔?
在晏府祠堂的供奉神明者。
“后日就要做祈福了,这正是个时机,只是祠堂侍神者甄选严苛,而今去弄正当身份怕是不行,不知冒名顶替可否骗一骗那法则?”
陌尘衣将他的长发顺好,探手在他面前的匣子里择发带。
秋眠随手勾了一根白的出来,陌尘衣却将其绕在指间,转而去取了一条银朱色的出来,笑道:“这个好看,添气色。”
“……嗯。”秋眠没有拒绝,用镜与陌尘衣道:“确实太惨淡了。”
“眠眠。”陌尘衣欲言又止,顿了一顿后还是问了出来:“云明宗,与你是什么关系?”
就在方才,陌尘衣将他在笔记中读到的内容尽数背出后,一个年号令靠在榻上的少年挣扎坐起。
少年仓皇地握住陌尘衣的手,颤声请他再说一遍。
经由这份记录的触发提醒,陌尘衣能暂时摆脱法则的同化,他想起一些真实世界的情况,说:“天华八十七年,我来自这个年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