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服少年在半空挣扎。
庭中的风吹入堂前。
暑气不旺,夏时方至,恰是红了樱桃、绿芭蕉的季节。
可风却是那么冷。
凉浸浸的,直往骨头里钻。
少年背部的衣衫已经被汗水湿透了,力气也渐渐流失,然后他见了一串“嗬嗬”的怪声。
一须臾或一亘古,华服少年才惊觉,那声音正是从自己嘴里发出。
他第一次与死亡贴面。
垂死的危机令此人浑身战栗,钳在脖子上的那只手仿佛没有温度,冷如玄铁。
恍惚中,他想到他年少时随嫡出少爷们出席神兵阁的展会,看到的那枚冰雪铸就的追魂环。
一经甩出,绕人脖颈,见血封喉。
少年的指甲死死抠在了那傻子的手背,他的指甲并不长,但格外用力。
有血落了下来。
滴答、滴答……
秋眠如梦方醒,五指一松。
少年眼白翻出,烂泥一般滑倒在地。
夏至的熏风吹开了秋眠额前的碎发,也吹开淡淡的血腥味儿。
他眯起眼,似乎对那从伤口中冒出的红色血珠十分有兴趣。
血珠子一枚一枚地涌,红玛瑙一样,汇聚在一起,串成了线,从指缝间流淌出去。
浑然忘我的傻子并没有留心身边人的恐惧。
华服少年伏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咳了一阵后体力不支,虚脱地厥了过去,而随他来戏弄傻子的几个同伙却没有撂下他跑路。
不是他们讲义气,而是不敢动。
明明那傻子根本没有在看他们,可他们还是不敢轻举妄动。
求生的本能告诉这些少年们,眼前的傻子变得异常危险,就如同一条毒蛇,即便姿态悠闲,也不知何时会突然发难。
连面对他都已经很困难了,遑论用背部朝向它,谁知道它会不会突然露出毒牙,择人捕猎。
但现在这条蛇似乎很迷茫。
好似一场冬眠后,发现自己的窝被人挪了地方。他在陌生的沙地中以目光逡巡,陷入了莫大的茫然。
但很快,初期的迷茫期过后,蛇变得很烦躁。
“滚吧。”秋眠不耐,“滚出去。”
少年们屁滚尿流地逃了,还不忘把那瘫软在地的头儿拖出去。
不大的堂中,芭蕉的叶影在纸窗上摇晃,撒下一捧金色的碎光。
空气重新流动,清清爽爽,携来了初夏草木的清香。
人多让秋眠心情烦闷,但堂上一空,他就觉得好了许多。
他看中了不远处的一个四角桌,很想去下面躲一躲。
而当他意识到自己的这个想法时,心中居然浮出几分久违的啼笑皆非的感觉。
在云明宗留下的一些习惯,伴随躯体的改变,又有了复原的迹象。
秋眠深呼吸,让肺部充盈满新鲜的空气,再缓缓呼出。
如此四次,他完全冷静下来,开始环顾自己的处境。
跌坐在地的侍女见他注意到了自己,下意识向后缩了缩。
秋眠便止住了步子,站在离她五步开外。
“还站得起来吗?”
侍女也不想不成体统地坐在地上,她极力挪腾,想用一条腿支起身体,可终究力不从心。
在方才的混乱中,她不知被哪个少年踢中了左腿,现在只要一动,脚踝处就是钻心的疼。
侍女心中惶恐,就要伏身去认罪。
在晏府内有太多大大小小的规矩,稍有不慎便会被主子抓住错处,轻则被打发回杂役处,重则就是沦为“仙鼎”。
所以即使她的主子灵智有缺,她也不敢去轻易怠慢,主子不会罚她,所谓管事的却会不定时来刁难。
她一个头还没磕下去,便被一股灵力阻拦。
侍女抬眸,那她伺候了近两年的主子的脸,就映入了她的眼帘。
不再流口涎,目光也不再涣散。
小主子其实也是一个清朗的少年啊。
侍女额前刘海儿被轻轻拨了拨,似有凉风拂过,露出了一大块青紫的痕迹。
秋眠想起他刚醒时听见的哀求,想必就是出自于她……
再内感一二,这个身体中内蕴灵力,不多,却干净纯粹。
他已经太久不曾有运灵的体验。
回忆着过往当正派修士时的体验,秋眠伸出手,将灵力聚于掌中。
侍女小鹌鹑一样,肩膀瑟瑟地在抖,怕的快要合上眼睛。
她主子的疯病显然是大好了。
可有时一个清明的人,比会打人的傻子还要可怕。
在修真世家伺候的下人,多少懂一些仙道的东西,又各个有独特的看法。
譬如灵力法诀,在她们的认知中,并不是甚么可以遨游天地,纵横天地的好物,而是能在弹指间,要了她们的性命的危险之物。
……我是不是要死了?
侍女茫然地想。
身子很轻,但不是轻飘飘的。
像是幼时躺在家门前的那一片青草坡上,从头到脚都展开了,风是软的,天是水洗过后的蓝,浮云团成不同的形状,有的像泅水的小鸭子,有的像看门的大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