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至二月,天气还寒凉得很。
山间蒙雾,青黄交错,稀稀白鹭鸣。
灰衣的青年握着锄头在田间松土,背着惨白的天光,他久而站立,面容苦恼,长长叹气。
该是麦苗返青的日子,田中却见不得多少绿。
不只是他家的田地,别家的也是如此。
这三载,一年不如一年,怕是明年就要颗粒无收了。
“爹爹。”细弱的声音让青年转身时,脸上的愁容悄然褪去。
田埂上,瘦小的女童抱着双膝蜷坐着,一双大而无神的眼望着长生,从中透出的微小担忧,仿佛看出了长生的愁绪似的。
她同样穿着灰色的粗布衣裳,柔嫩的小脸因为先前多动而沾了灰,但头顶的虎头帽却还干干净净。
那小老虎的红眼睛圆滚滚,和小姑娘的表情如出一辙,只是比她多些神采。
长生缓步走了过去,伸手想揉揉女娃的小脑袋,又看见自己手上满是泥尘,他搓了搓衣摆,在她花猫似的脸蛋上捏捏。
“小棉棉,是不是无聊了?”
棉铃摇头,讷讷地说道:“爹爹不高兴。”
长生的眉头轻轻一动,棉铃虽然只有三岁,还从小没了娘,但她从来不哭不闹,还能看懂他的情绪,乖得出奇。
他浅浅牵起嘴角,说:“爹爹没有不高兴,你看,爹还在笑。”
棉铃小口微张,却笑不出来。
她总是呆呆的,分明那般贴心,却不知怎的,就不爱笑。
“好了,别苦着脸了,咱们回家和小羊玩好不好?”长生晃着棉铃的小胳膊,逗弄她道。
“嗯!”棉铃重重点头,溜圆的眼睛里总算有了一丝亮光。
这可爱的模样实在戳中了长生的心窝,他将锄头牢牢系在腰上,两手抱起小棉铃,走到田下的河边将她放下,洗净了手,又去擦拭她的脸。
凉凉的水让棉铃忽然一哆嗦,长生失笑,道:“怪你玩花了脸,小脏猫。”
棉铃撇撇嘴,顶嘴道:“爹爹不也是。”
她蓦地弯下身把两手浸在冰凉的水里,长生吓了一跳,唯恐她脚滑摔进河中,忙扶住了她。
棉铃直起身,叭地将湿漉漉的手按在长生脸上揉揉。
“我是小花猫,爹爹就是花狗狗。”
小小的手又凉又软,像是沾水的棉花一样。
长生心里暖,微笑着让棉铃随意糊弄。
大树弯曲的枝干和叶片倒映在水中,河面像是融了一个深色的世界,层次分明,只有蜉蝣划过水面时,那个静谧的世界才有了鲜活之态,仿佛要与现实相融。
长生怜爱地抚着棉铃的脑袋瓜,温柔的眼神中,藏着长久的落寞。
她娘亲要是还活着该多好。
棉铃停下了动作,垂着手安静地看着长生,长睫轻落,眸底的光悄然黯淡。
她的虎头帽有些歪斜,银白的鬓角从帽檐泄了出来。
长生默然给她戴正了帽,将漏出的发丝都塞了回去,动作熟练,仿佛已经做了很多次。
他抱起棉铃,一路走回家中,还没给她换上干净衣裳,棉铃就已经扑向了羊圈。
圈里只有一只刚成年的黑山羊,棉铃手中抓起秸秆,打开羊圈将它引诱到了场院里。
一年前有家的母羊生了崽,村里的小孩儿都像看热闹似的围过去看羊,长生也将小棉铃带了过去,只是那些小孩儿见到棉铃,当即羊崽也不看,撒溜着就跑了。
小孩们不待见棉铃,长生是知道的。
天生白发,瞳孔幽绿。对他们而言,她是无法融入的异类。
而且,村里有些人家似乎还在背后对他的女儿指指点点。
当时的小棉铃没有在乎那些跑走的孩童,她指着羊崽里唯一那只纯黑的,又喊“爹爹”又喊“想”。
长生便用苞谷种子买下那只小黑羊,等它断奶就接了回来。
棉铃对它爱不释手,每天都要亲自喂它一顿,小黑羊像是把棉铃当成了后娘,见到她就撒欢求食。现在,黑羊的体型甚至比棉铃还长。
后来长生才知道,棉铃当时见到幼崽喊“爹爹”,并非表示她想让他买下羊,而是在说它长得“像爹爹”。
他就不明白了,他是人,它是羊,它哪里长得像他了?
但看着棉铃那么高兴,长生也感到无比满足。
棉铃轻轻抚着山羊角,目光专注,仿佛透着某种不明缘由的信念。
一位略带佝偻的老妇人拄着木杖出现在围栏外,她一边走来,一边唤道:“长生,长生啊。”
长生的注意力从棉铃身上挪开,他走上前迎道:“王大娘,你怎么来了?
说着话,他却掩着唇咳嗽了两声。
棉铃耳朵微动,转头去看长生,眼里露出担忧。
老妇人打量着长生,道:“你这病,还没见好啊?”
长生淡笑,轻松道:“没事,小毛病,过不久就没了。”
不是小毛病,棉铃心想道。
她能感觉到长生的身体渐不如前,就像作物的收成年年衰败,就像……她自己。
甚至有一回,长生卧在床上下不来地,嘴唇都没血色了,还笑着哄她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