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的风时紧时慢,忽而来的一阵风吹进房间,窗纱与墙壁碰撞,发出急促的声响。
妇人突然抽回了手,兄妹俩诧异地愣住了,还没来得及询问,妇人就恢复到原先的姿势,一动不动,依旧望着远方的山峦,仓促的风吹着她额前的发,却吹不乱她忧郁的眼神。
风声戛然而止,山谷相连处,又渗出刺眼的阳光,一切都恢复了刚刚的平静,只是兄妹俩的心,颤抖而又刺痛,看着昔日风姿绰约的母亲,如今神情恍惚,心里是说不出的愁滋味。
安沐芸默默退出房间,瞥见长廊尽头日光闪烁,明亮光洁,便独自前往,发现是一个面积不大的露台,围栏上浮着薄尘,角落堆砌着无用的纸箱,上面挂着几张蜘蛛网,在光线照射下,珠线有些反光,竟还添了些许趣味。
这栋建筑自内而外,大到整体布局,小到家具陈设,都散发着不俗的品味,只是经历过岁月积淀,不起眼处堆积的灰尘,暴露了这里所发生的一切。
远处山川间流水淙淙,安沐芸闭眼遥听涓涓细流声,内心渐渐安宁,她多么想在此定居,远离尘世喧嚣,世故纷扰,醉心于山水,静心于此,安度此生。
“沐沐。”
这声呼唤叨扰了此刻的宁静,安沐芸睁开双眼,看着眼前风光无限好的美景,不觉感慨天地灵秀隐于世,若能一瞥惊鸿,倒也不算辜负。
慕容澈不忍再次打扰,只是静静地站在安沐芸身边,扶着围栏,深吸一口新鲜空气,顿时心情舒畅许多,原本郁闷的情绪也渐渐消散。
“心事要说出来,憋在心里会把自己闷坏的。”安沐芸是个聪明人,正眼一看就知道慕容澈内心郁结,刚才压抑的场面便是他心底最不堪的回忆。
“我的父母青梅竹马,父亲子承父业,掌管集团,权倾一时,母亲相夫教子,任劳任怨,父亲将集团发展为国际上层的财团,小时候我每次看见母亲扶着一身酒气的父亲,我就很清楚,我肩上的担子;在那种家庭环境下,我认为父亲忙于应酬,不回家也正常,我也不抱怨,就这样平淡地过了七年,可我真的没想到,这七年是我最幸福的七年。”
慕容澈望着远方飘过的浮云,表面平静地叙述着藏于内心的往事,可心中的波澜无人可猜。
他不紧不慢地继续说:“你相信吗?在我八岁生日那天,我引以为傲的父亲带回来一个女人,明目张胆地登堂入室,我站在房门口,听着母亲歇斯底里地哭喊,时不时还有摔砸的声音,母亲苦苦哀求,可父亲夺门而出,就没再回来过,她们办理离婚那天,我悄悄跟去了,那是我和他的最后一面。”慕容澈握紧双拳,手面爆出青筋,眼神也渐渐散出寒光。
“没过多久,他就因为贪污进了监狱,这件事并没有波及到我们,母亲带着我和刚出生的一一独自生活,那可能是我最清苦的一段时间,上学放学,吃饭睡觉,还要照顾妹妹,但生活总要继续,我本以为这个转折或许不是坏事,母亲离开那个男人或许就能多笑笑,可我真的幼稚,当我看见母亲强挤出的笑和在背后偷偷地啜泣,我就恨透了那个男人,直到一一五岁那年,监狱传来消息,那个男人畏罪自杀了,我还有一点庆幸,可我看见身后僵硬的母亲”扑通“一声跌坐在地上,眼神惊恐,悲郁难解,那种歇斯底里的绝望和无助让她连哭都忘了,从那天之后,母亲就经常呆坐着,有时望着门口,有时望着悬挂在正厅的那张结婚照,谁叫她都不应,嘴里一直唤着父亲的名字“阿烨”“阿烨”,母亲真的没再发自内心地笑过,时间终究回不到那七年。”
慕容澈垂下头,不愿让别人看到他这般脆弱样子,打心底里,这段尘埃往事一直牵动他的心,每当夜深人静时,他望着玄月,就能勾起回忆,可回忆肆虐,他又无从抗拒,这深入骨髓的痛苦缠绕着他,字字诛心,他无论怎么骗自己,都是徒劳。
听到这些,安沐芸那种无力感再次涌起,她自知力量薄弱,无法给予帮助,只能作为一名聆听者,静静地听他倾诉;她牵起慕容澈的手,想要尽力去宽慰他。
“你父亲可能是为了你们好,他离婚也许是为了摆脱你们的嫌疑,换取你们平静的生活,这是身为父亲能为你们所作的最后的绵薄吧,想开点。”
“这些道理我难道会不懂吗?但他出轨是事实,贪污也是事实,就连不告而别也是事实,我自认为我们是一家人,可却生疏至此,如果连共患难的勇气都没有,那又怎么配得上是一家人。”
这一句句事实打在安沐芸的脸上,她陷入沉思,慕容澈的父亲或许真的心存大爱,但抛妻弃子是真,贪污受贿也是真,带给慕容澈一家的伤害更是真;她不能强行劝慕容澈释怀,这些痛苦她不曾经受,就无权慈悲。
“时间会抚平一切?鬼话!”
“真正的伤痛永远不会随着时间淡漠,它会慢慢结成伤疤,渗透进骨髓,让你介怀,让你痛苦,让你想舍弃却无从下手,它会变成心里的阴影,时刻提醒你,你的心很痛,很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