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天悟不敢起身,跪在地上道:“当日恩公说我下手害死顾老道全家数十口,已然犯下弥天大错,又说此等江湖仇杀终无了局,游某这回侥幸坠崖不死,便不应再生复仇之念。”
苏枫楼点了点头,道:“唔,原来游君还记得在下之言。八年前顾道人染病身亡,死时周身皮肤皆呈青蓝之色,林大夫你见闻广博,可知这是甚么怪病?”林岳泰闻言一怔,随即叹道:“原来顾掌门终究没能逃过此劫,仍是中了神君的蛇毒而死。照这等症状看来,恐非是中原的品类。”
游天悟微一迟疑,道:“恩公既已知晓,游某又何须相瞒?顾老道是我用暹罗的金刚蛇将他咬死的。”苏枫楼目光冷冷扫过他脸庞,缓缓道:“很好,当日我出手救你性命、传你武功,可曾要你报答半分?苏某单只嘱托阁下这一件事,你却没放在心上。”
游天悟摇头道:“游某同巴山派仇深似海,然自当日一别,我心中牢记恩公训示,不敢有分毫忘却,数年来始终强忍着不去找顾老道寻仇。”苏枫楼道:“不错,我只道神君经历九死一生,已将往昔仇怨看得淡了。十三年前你我剑州一别,直到顾掌门八年前被神君毒杀,中间隔了足有五年之久;阁下既已忍耐这许多时日,为何仍是勘不破心魔,以致功亏一篑?”
游天悟叹道:“不错,游某虽多承恩公训诲,但每每想到身负大仇,总感闷闷不乐。八年前我路过川中凌云寺弥勒大佛,在九顶山下迎面遇见一人,那人一眼认出游某,奇道:‘原来神君尚在人间,为何这些年不见在江湖上走动?’我见并不认得对方,心中正没好气,便道:‘我俩又不相识,你管我怎地?’那人哈哈笑道:‘不错,我与神君素昧平生,当年偶然撞过一面,故而识得尊颜。在下之所以有此一问,不过是为了一点江湖之谊,可叹萍水相逢尚能如此,有人身负骨肉至亲之仇,竟可若无其事,放任仇人逍遥快活,世人之负恩昧良,乃至于斯。’
“我听了这话脸色大变,问道:‘阁下含沙射影,可是在说游某?’那人笑道:‘言者无意、听者有心,神君自勉。’我心中怒发如狂,上前和他动起手来,不料对方竟是武功奇高,游某虽经恩公点拨,仍不是他的对手,不到百招便被这人制住。我当时万念俱灰,道:‘罢了,枉我自以为武功高强,原来坐井观天,你作速取我性命便是。’那人道:‘你我无冤无仇,我为何要害神君?但如阁下这般活着,宛若行尸走肉,杀不杀你又有何分别?’我闻言心中一震,问道:‘尊驾这话甚么意思?’那人嘿嘿笑道:‘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夫子尚曰寝苫枕干、不反兵而斗,只要你还有一点仁孝之心,怎可不锥心泣血?似神君如今这般苟活于世,同死了也没甚么两样。’说罢扬长而去。
“我站在原地反复思量他这两句话,只觉浑身血煎如沸,手脚不停发抖。前辈,游某蒙你救命传功,实与再生父母无异,但我亲生爹娘皆为巴山派所害,游某若不能替二老报仇,实无颜立于天地之间。当日我暗暗下定决心,不久便潜回川北放异域毒蛇咬死了顾老道,此外未伤一名巴山弟子。我又想若非林老儿多管闲事,怎会连累恩公因救我而身受重伤?这老儿自然也该死。只是这些年游某始终寻他不着,直到最近江湖上传言林老儿躲在太湖,我一路追踪而来,万没想到恩公竟和他在一处。”
在场众人听了“蝰蚺神君”这一番话,方知他和巴山派有此深仇,心中皆想:“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换做是我也非报不可,苏先生当日要游天悟放顾道人一马,未免强人所难;不过游天悟起初毒杀顾道人一家老小数十口,亦实杀戮太甚。况且巴山派乃武林玄门正宗,江湖上名望素著,怎会无故杀死游天悟双亲?其中必有缘故。”诸人听说苏枫楼曾因相救游天悟而受伤,不禁大感好奇,董彦杲忍不住问道:“游神君,当年你掉落山崖,到底是如何得以生还?”
游天悟望了苏枫楼一眼,后者略一沉吟,道:“事情过了这么些年,你同他们一说无妨。”游天悟点了点头,缓缓道:“当年我在顾老道一家饮水中下毒,亲眼见他全家中毒毙命方才离去,不料那顾老道功力深厚,一时竟未死绝。”说到此处,忍不住恶狠狠瞪了林岳泰一眼。林岳泰摇头道:“也只差那么一点儿了。当日我以金针替顾掌门刺络放血数合方才将他救回,实是生死一线,神君的蛇毒好生厉害。”
游天悟哼了一声,道:“顾老道被你救活之后,见一家老小已遭灭门之祸,严令弟子不得洩露自己尚在人间的消息,暗中布置一众同门好手,于剑阁绝险之处设下埋伏,将我团团围住。若说和顾老道单打独斗,游某本也不惧,但我寡不敌众,力毙数敌后终被顾老道联合数名高手逼落悬崖峭壁。
“当时我身子朝那万丈深渊直坠下去,耳畔风声大作,虽知决无幸理,心底仍存有一缕求生之念,便试着用长鞭去钩那山崖峭壁上伸出的老树虬枝。只是我跌落得实在太快,虽卷住几棵山壁上的古松,那树干俱是应声而断,未能缓减我下落之势。眼见游某便要摔做一团肉泥,幸好靠近崖底之处接连有几株横生的百年老松,枝干甚为粗壮,我虽仍未能用鞭子挂住松树,下坠之速总算慢了不少,却仍免不了一命呜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