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兰舟平日屡闻师父伤叹大弟子文奎英年早逝,至于这位文师兄其余生平事迹,顾东关却向不多言,如今听说师兄竟为此事与师父反目,不禁“啊”地惊出声来。只见顾东关喟然长叹,缓缓道:“不该杀的杀了,该救的没有救,到头来连徒弟也不认我这师父。嘿嘿,武功天下第一又有甚么用?”
冼清让见他师徒二人竟为此闹到这般地步,虽不能说是干娘的过错,但最早如不是为了救人,自不会有其后这些风波,总也是因彼而起,心下不免有几分歉然,劝慰道:“老前辈是公认的江湖第一人,文大侠既为前辈首徒,难免心气高些,但他只要过后细想,必能明白前辈的一片苦心。”顾东关笑道:“多谢宫主好意,我这徒弟的脾气只有老夫最为清楚,即便他能想通这其中的道理,也决计扯不下脸来低头认错。”
景兰舟愕然道:“师父多年来待弟子便如至亲一般,就算师兄同您老人家一时怄气,事后赔个罪也就是了,您老也必不见责,有甚么脸面不脸面的,竟……竟连师门都不认了?”
顾东关摇头道:“兰舟,你自小心胸豁达,不爱与人争论计较,当年若换做是你赢不了唐老宫主,一定不会往心里去。你师兄品性是好的,就是为人孤傲,稍稍遇上些不如意事,所思所行便往往失之偏激。唉,其实师父自己又何尝不是呢?为师这些年岁数大了,凡事都看开了些,就是这样,还难免有刚愎自用、一意孤行的时候。当年我因铸成大错归隐不久,心情本就郁郁不欢,现今回想起来,也是没能好好开导奎儿,这才致使师徒二人失和,成为老夫一生的憾事。”
景兰舟颤声道:“唐老宫主于永乐十八年起事,文师兄是在宣德元年病逝,之间隔了足足有六年之久,难道……难道师兄始终没来向师父认错和好?”
顾东关喟然叹道:“你师兄当年一气之下离开山庄,以他当时的武功修为,已足可纵横武林,开宗立派决非难事。怎料过了数月,为师竟未在江湖上听到半点你师兄的消息,我托江湖朋友暗中打听,也没人知晓奎儿的下落。日子这么一天天地过去,到了第二年上,为师实在放心不下,便亲自动身去找你师兄,两年间走遍了大江南北,你师兄却似石沉大海、杳如黄鹤,我只道他是有意躲着为师,心灰意冷之下回到山庄,终日闭门谢客。直到宣宗皇帝即位那年秋天,有一人带着奎儿的亲笔书信登门造访,信上说他自知有负师门深恩,虽无一日不思重归山庄,却始终没脸来见为师,又于当年开春身染恶疾,至秋时病情加剧,你师兄自知不起,便写下这封绝笔书信交给家仆,待为师见到这封信时,奎儿已是离世月余了。”说到此处,不禁仰天长叹,眼角微微湿润。
冼清让见状不觉心下凄然,暗道:“思过先生是武林中呵一口气地动山摇的人物,如今看来,家家自有难念的经,也未见得便过得真正快活。干娘当年干下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之后又一手创立无为宫,却整日介为教务殚精竭虑,病故时连五十岁都没到,难道我这一生也要如此?”
景兰舟今日方知师父、师兄同唐老宫主竟有这一段旧事,不禁大为震骇,正要再问多些细情,忽听厅门应声而开,一名僮仆推着辆木轮车缓缓入内,车上坐着一人,约莫四五十岁年纪,生得褐发黄须,双目眼眶深陷,面庞十分瘦削。
景兰舟一见那人,赶忙起身拜道:“顾大哥,小弟归家不曾先来拜谒,倒要劳烦大哥移步,万没有这个道理!”那人哈哈笑道:“一家人说这些作甚!”一眼望见冼清让,不觉微微一怔,继而笑道:“兰舟,方才我在后山散心,归家便听说你回来了,急急赶来探你,哪知冲撞了贵客!”
景兰舟道:“这是甚么话!冼姑娘,我来给你引见,这位顾慎棠顾大哥,是我师父膝下独子;大哥,这一位是小弟此番在外结识的朋友冼姑娘。”冼清让同他见过了礼,心道:“江湖上传闻顾东关之子天生双腿残疾,以至思过先生空有一身绝世武功却不能家传,果然是真的。看他容貌怎不像中原人氏?”她不知顾东关当年在崆峒山学艺,娶了宁夏的羌女为妻,故而顾慎棠有一半血统是党项西羌之后,生母在他幼时早亡。
顾东关皱眉道:“慎棠,你又到后山去了?”顾慎棠应道:“是啊爹,今儿天气甚好,让乔福推我出去走走。”顾东关点头道:“半日下来想也倦了,你先回房少歇,晚些时陪兰舟和客人一起吃饭,唉,庄里许久没这么热闹了。乔福,你让于嫂替冼姑娘收拾间客房,今夜好好歇息一晚,你二人明日再去苏州也不耽搁。”
顾慎棠一怔道:“兰舟,你还要接着赶路么?”景兰舟点了点头,将骆嘉言受伤一事同他说了。顾慎棠默然半晌,叹道:“世侄女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碍的。”顿了一顿,又道:“半月前丐帮司帮主造访山庄,说你在外头勾结魔教妖人杀害丐帮弟子,爹和我说甚么都不相信,如今你平安回来就好。”景兰舟心头一热,道:“总是兰舟涉世未深,离了山庄便惹出这许多祸来,累得师父跟大哥担心。”
顾东关扬手止住他话头道:“这些话多说无益,你们一路上也疲累了,我这便吩咐厨房准备晚饭。”诸人当即回房小憩,不多时厨下肴馔菜蔬整治齐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