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兰舟因一时之仁中了沈泉诡计,胸口登时内息岔乱,丹田之气难以聚积,招数立见凝滞。沈泉哈哈狞笑,十指有如急风骤雨一般,招招皆对景兰舟痛下杀手,后者顿时连遇险情。又斗了十七八合,沈泉左手反手拍出一掌,景兰舟正要抬手挡开,对方右臂忽如软蛇般自背后斜斜攻出,这一下出手方位诡奇绝伦,实令人太过匪夷所思,景兰舟闪避不及,胁下被他食指戳中,半边身子立时冰寒彻骨,一张脸半点血色也无。
章春雷见势不妙,使一招“白猿献宝”将彭守学逼退两步,纵身一跃,凌空双拳齐出,一招“双峰贯耳”击向沈泉两侧太阳穴。沈泉冷笑一声,忽笔直仰天躺倒,双手一抹地面,身子向前冲了出去,一下便滑到章春雷身后。章春雷招式已然用老,在半空又转身不得,双脚尚未落地,左腿阴谷穴已中了沈泉一指,登时膝盖一软,“啪”的一声重重跪倒在地。沈泉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而起,笑道:“章大哥何必行此大礼?”一掌劈向他后脑。
景兰舟中指后无力相救,眼见章春雷便要命丧沈泉之手,彭守学抢上一把拦住道:“少爷且慢,这人乃是通辽马场的堂主,杀不得的。”沈泉道:“如今不得罪也得罪了,顾他怎地?”彭守学道:“祁场主同少爷何等交情,怎肯为这姓景的小子破面?少爷勿要逞一时意气,闹得事情不好收场。”
沈泉眉头一皱,道:“到时一古脑推在这小子身上便是,与我有甚相干?”彭守学道:“顾东关的徒弟好端端地杀通辽马场的人作甚?说出去教人难信。这些都是惹不起的脚色,不如做个人情便了。”沈泉冷笑道:“只可惜景少侠放我不过!他不单知道你我同王爷往来,如今连那一桩大事也与他说了,这些都是诛九族的勾当,到时先砍你彭先生的脑袋,还是先砍我沈某人的?”
彭守学沉吟道:“既如此,只留章春雷一条性命罢了。”沈泉大笑道:“彭先生,你当真活胡涂了!景兰舟死在南京这事只要传出半点风声,你我在思过先生手底还能活命么?今日只有两人一齐杀了,事情才能做得密不透风。”彭守学一张脸变得煞白,道:“这……这个……”却也无可辩驳。
沈泉哼了一声,面带不屑道:“不劳你先生大驾,沈某亲自动手。”抬掌又要朝章春雷头顶拍下。景兰舟心道:“我怎可让章大哥因我而死?”怀里虽揣着三颗骆应渟给他的雷火弹,在这狭小偏厅上却不敢使用,当下拼着身受重伤,正要强运真气冲破封滞的穴道,忽听轰地一声巨响,内堂隔着当铺外厅的一堵扇墙塌了半垛,碎砖瓦纷纷飞将进来,倒有大半打在墙下的朝奉身上。那朝奉口中鲜血狂喷,眼见是不活了。
众人见状俱是一愕,沈泉那手也悬在半空打不下去。只见裂口处大步踏进一名中年汉子,身穿黑缎罩衫,头戴瓦楞帽,身材魁梧异常,面颊上横一道竖一道都是伤疤,一对环眼直直瞪着沈泉。沈泉被他瞧得心里发毛,道:“这位朋友,我这当铺打开门做生意,你放着好好的路不走,因何将堂屋损毁至此?”
那汉子一拍手上墙灰,面无表情地道:“上梁不正下梁歪,墙塌了还是小事,天塌了你如何担待?”沈泉脸色一变,道:“阁下是甚么人?”那汉子缓缓道:“在下武昌府雷畴天。”沈泉闻言神情一僵,脸色登时变得惨白。
霹雳堂堂主雷畴天在江湖上何等威名,在场诸人闻言无不震惊。景兰舟心道:“这便是顾师兄的结义兄弟雷堂主?师父常说他是个悍戾恶徒,今日观之,这一份渊渟岳峙的气度却当真了得。”
沈泉强笑道:“雷堂主无事不在湖广,却来南京作甚?也不知你是真是假。”向彭守学使个眼色。彭守学心领神会,伸手抓向那汉子肩膀,笑道:“咱俩亲近亲近。”那汉子瞪他一眼,冷冷道:“翟胜贤与我向无交情,雷某杀青鹞派的人决不手软,你可想清楚了。”彭守学身子一震,竟不敢继续走上前去。
那汉子叹了口气道:“沈大官人,你我虽则未曾谋面,以你的眼力,怎会辨不出在下真假?想是彭先生胆小怕事触怒了你,你存心要让他尝些苦头,雷某猜得可对?”沈泉冷笑道:“这人听到顾东关三字吓得魂也丢了,留他何用?”彭守学闻言登时面色惨白。那汉子道:“此刻你可还疑心么?”沈泉笑道:“雷堂主名满天下,谁敢假冒?承蒙枉顾,有失迎迓。只不知堂主突然见临,究竟有何赐教?”
雷畴天抬脚将那朝奉踢到一边,缓缓道:“潜心斋这几年在江南开遍了当铺钱庄,名头着实响亮,就连我这僻处湖广的霹雳堂,也要慕名来存兑银子。本帮三个月前在贵号存了五万两,说好的九分五厘利钱,结果入库是钱平银,收回时却是市平,差了足足一钱多分量,取回的银子成色又差,最后一算,莫说九分五利息,连本金都亏了几千两。我想沈大官人如此做,贵号想不发财都难,这事派旁人前来谅也没个说法,说不得只好亲自跑一趟。”说话时脸上不见半分表情,只随口淡淡述来,竟似不是在讲自己的事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