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过了多久时分,景兰舟昏昏沉沉睁开两眼,只觉浑身阵阵酸痛,躯干被铁链环绕数匝牢牢绑在身后一根石柱之上,手脚皆上了极粗重的镣铐。他抬头望了望四周,见自己身处一间石室之中,周遭墙壁皆以数尺见方的大石砖夹土夯筑而成,右首烛台上点着盏豆大的油灯,石室内甚是晦暗,仅一点微弱的火光映在墙面不住跳动。
他身子忽打了个哆嗦,只觉此处极为阴湿刺骨,多半是建在地下,暗道:“这儿想来便是沈泉私设的地牢了。师父曾说高手功夫练到了家,就想扮作不会武功也难,只因举手投足间皆有宗师风范,行家一眼便能瞧出。这沈泉明明身负绝顶武功,竟能藏锋敛锐,完全不露会武的痕迹,心机之深沉固然难得,却不知究竟是如何做到?景兰舟啊景兰舟,你不过学了师父的一点皮毛就自以为能立足江湖,却这般容易便堕入人家的奸计,眼下即令一个七八岁的稚童也能取你性命,实在是可笑又可悲。”
忽见对面一扇石门缓缓而开,沈泉袖着双手走了进来,笑道:“景兄,此处比起兰溪小筑虽简陋了些,却胜在更为僻静,兄台以为如何?”景兰舟叹道:“沈兄款待如此周到,景某感激不尽,只不知这里是甚么地方?”沈泉笑道:“此处乃佛家第一庄严宝地,聚宝山报恩寺琉璃宝塔地宫是也。”
景兰舟闻言一惊,原来这报恩寺乃是南朝第一古刹,前身可追溯到三国时吴大帝孙权所建建初寺,后历名长干寺、天禧寺,元末毁于兵乱。永乐年间明太宗敕旨工部重修,营建皆按大内皇宫制式,有殿阁数十楹、僧院百余间,占地共四百亩,规模极其宏壮,为金陵百寺之首,寺内更有九级琉璃宝塔,号称天下第一塔。朱棣于永乐十年重修报恩寺,征调天下良匠工役十万人,耗资以万亿计,直至宣德年间方才竣工,历时近二十年,大半便由修建此塔过于艰难之故。这宝塔百丈塔身通体皆由五色琉璃烧制,直插霄汉,塔顶镶以珠宝黄金,霞明玉映、照耀云日,金陵风光尽在凭眺;又置长明灯一百二十八座,月耗灯油一千五百余斤,夜观之有如火龙腾焰、光耀百里。
景兰舟知这琉璃宝塔乃是朱棣为追思高皇帝、高皇后而建,闲杂百姓不得擅入,沈泉竟能将自己囚于宝塔地宫之内,则其人神通广大,不问可知,只得苦笑道:“沈兄将我关在这里,莫非想以佛法感化景某?”
沈泉笑道:“世人多愚而好敬奉鬼神,却不知我命由我不由天,沈某是从不信这些土坯泥胎的。大丈夫生逢乱世,当提三尺剑建立功业,何能碌碌无为?景兄你一身绝技,又是思过先生的高徒,不乘此良机大展拳脚,难道甘愿寂寂一生么?”
景兰舟皱眉道:“请恕景某愚钝,当下四海清平,上有圣主、下有贤臣,不知沈兄所言乱世为何?”沈泉哈哈笑道:“兄台何以言不由衷?而今皇上暗弱,宠信王振这等奸臣,虽是国不乏贤,然一叶障目、万马齐喑,这个‘清’字是说不上了;加之各地边防懈弛,北有瓦剌也先虎视,西有麓川土蛮不臣,浙闽之境又有乱民渠帅叶宗留拥兵自重,这‘平’字怕也站不住脚,不知景兄四海清平之说何以立足?”
景兰舟淡淡地道:“此种内忧外患古来不能免之,只要天子治世以仁政为先,那便也足够了,不知沈兄所说的建功立业究竟何指?难道乾坤朗朗,足下还想谋朝篡位不成?”沈泉笑道:“在下虽不信命,却也知逆天而行乃愚夫所为,我沈氏一门历代皆靠营商为生,但求不逾本分即得心安。只是说到谋朝篡位,难道朱祁镇这少年天子便真该当其位而问心无愧?”
景兰舟闻言心头一震,问道:“阁下这话是甚么意思?”沈泉笑道:“景兄心知肚明,何必多问?当年懿文太子早逝,高皇帝传位给皇太孙建文帝,燕王不过是镇守边关的一个藩王而已,所谓靖难云云,难道不是乱臣贼子的犯上谋逆之举么?”
景兰舟闻言沉寂半晌,脑海中不禁浮想起当年燕王靖难夺位,朝廷内外多有忠臣义士死节前朝,朱棣更大肆屠戮建文旧臣,手段之残暴惨不忍闻,大为仁者所不齿,故明太宗虽文治武功盛极一时,然而终其之世,篡位之说始终未能禁绝。幸得继位的仁宣二宗皆是少有的明君,施政旨在息兵养民,十余年间仓廪丰实而黎民富足,老百姓得以安居乐业,于燕王究竟是否承袭正统便不再如何放在心上,到了正统年间,更是几已无人指谪朱棣谋逆一说;对方此刻突然旧事重提,显然非是一时心血来潮。
沈泉见其默然不语,以为对方被自己言语打动,接着道:“当年燕王攻入应天,建文帝闭宫自焚,北军于废墟中寻得先帝并皇后、太子焦尸,之后朱棣备礼下葬、遣官至祭并辍朝三日,凡此种种举动,皆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显得自己登基名正而言顺罢了。”
景兰舟叹道:“建文帝听从书生之言削藩,周、代、齐、岷诸王皆遭罢黜,湘王更是自焚身死,文皇帝靖难之举恐怕也是身不由己,非惟争位,亦图自保。况且文皇兴兵四年,退路早绝,此等逐鹿中原、成王败寇之事,我等一介草民何得妄议是非?只须天子布政得宜,老百姓有饭吃、有衣穿,其余之事自等千百年后留待后人评说便是。”
沈泉笑道:“倘若建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