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山知西璧子乃是龙虎山四十四代正一天师张宇清的别号,其人仙逝已二十年,心中殊不解鉴胜身为佛门中人,怎会是张天师的弟子?他既知陆老者是骆玉书假扮,那么当晚前来营救鉴胜的霜霞二使自不消说也是假冒无疑,却未料到其中受了重伤的竟是骆应渟之女,心下十分懊恼:“骆家小妮子若真有甚么三长两短,我岂不是惹了个大麻烦上身?冤有头债有主,到时将这和尚交给骆家便是。”听骆应渟语气竟似不欲再同二人为难,正是脱身良机,忙道:“骆夏官超尘出俗、卓尔不凡,这一趟出京登山临水,想来是奉了钦天监之命,深研观象授时之学;骆将军为追查白莲乱党不惜自辽东千里南下,更可谓奉公忧国。河间骆氏一门忠良,叫人好生钦佩,我定当禀明叔父,圣上必有诏褒。眼下我二人尚有公事在身,恕不多陪。”左手握住右臂向上一送,喀喇一声,脱臼的肩骨已然接好。
他扭头见鉴胜呆立原地,一副魂不守舍的神情,心下暗暗鄙夷:“这和尚知道自己误伤了骆中原的孙女,吓成这般模样。”咳嗽一声道:“大师请罢。”鉴胜浑身一震,如梦初醒道:“多谢王大人。”也不顾肩膀脱臼,拖着伤臂同王山一齐快步离去,脸上犹自神情恍惚,口中不住喃喃自语。
骆玉书知这位二叔乃是性情中人,虽身居朝廷官位,行事却向来快意恩仇、不拘常格,绝少瞻前顾后;他适才竟能收手放过二人,多半还是为了自己这个侄子在朝中的前程,念及此处,不由心中一阵酸楚,问道:“二叔,西璧前辈的武功与其兄耆山子一脉相传,你怎知鉴胜的武功是跟前者所学?便是上任天师九阳真人,论年纪也足做得鉴胜师父。”
骆应渟道:“你有所不知,正一派内功分丹元二脉,丹脉者练先天无极功,元脉者练混元一气功,丝毫差错不得,否则便会内息岔乱、走火入魔而亡。九阳子学的是元脉内功,耆山、西璧两位前辈虽皆修习先天玄功,但耆山真人永乐八年便即羽化,其时鉴胜年纪尚幼,先天功又须有相当内力根基方能修练,故我推断这和尚的掌法必是授自西璧真人。”骆玉书恍然大悟道:“原来龙虎山武学尚有这些法门。”
骆应渟叹道:“非是我不欲给言儿报仇,西璧真人生前是你爷爷知交好友,龙虎山张家的先天掌又是不外传的绝技,鉴胜既身具此功,多半与其大有渊源,倒不可鲁莽取他性命。”骆玉书心中一凛,道:“二叔所言极是。”骆应渟道:“天师府与我骆家素来交好,你这趟去江西访施神医,得闲便往上清宫走一遭,问问他们可知鉴胜的来头。”骆玉书道:“知道了。二叔,我回客栈和芷妹收拾一下,这便出发往江西去。”骆应渟点头道:“你去罢,凡事多照看着些青芷。”
他二人口中所说的正一天师教自东汉张道陵起,至其时已历千年,元时朝廷正式赐封正一掌教“天师”尊号,明初更力压全真教成为道教正宗。朱元璋即帝位时四十二世天师张正常入朝觐贺,朱元璋诘问:“天岂有师乎?”遂废天师称号,改封正一嗣教大真人,掌领天下道事,位视二品之尊,天师府亦改名为大真人府,然民间百姓仍是惯以天师相称。永乐时四十三代天师耆山子张宇初奉诏重修《道藏》,张宇初去世后其弟张宇清接任掌教,欲完其兄未竟之功,却也于宣德二年中途病逝;后明英宗继续遣人督校,直至正统十年方告竣付印。
正一教历代天师本不以武功见长,及传至张宇初、张宇清兄弟,二人借编纂道藏之机饱览天下道家典籍,其中有不少篇章蕴含高深武学至理,竟尔双双成为一等一的高手。但天师之职位高望尊,自不能如寻常江湖豪客般与人拼斗,故而见识过二张武功者少之又少,骆中原却对二人大为推许,与之皆极交厚。龙虎山四十五代掌教九阳子张懋丞乃张宇初、张宇清之侄,受英宗诰封嗣教演法大真人,于不久前刚刚病逝,传位于年仅十一岁的孙子元吉,受朝廷册封崇法大真人。
骆玉书忽想起一事,道:“二叔,景师兄说王林一伙日内便到开封,原本他一人亦足以应付,而今再有王山和鉴胜插足,事情便有些棘手,还望二叔瞧在世叔祖面上略施援手,也算……也算替言妹了却此行一桩心愿。”骆应渟道:“言儿来开封便是为此,这个我岂不知?王氏兄弟加上一个秃驴,也成不了甚么气候。只不过……”低头凝思不语,似有甚么重大心事一般。骆玉书道:“二叔,你是在想那蒙面怪人么?”骆应渟沉吟半晌,叹道:“没有,我同你回客栈去。”
二人到了客栈,顾青芷正喂骆嘉言喝粥,骆应渟见女儿面色已较昨日颇为好转,心下甚是欣慰。骆玉书将去江西寻医之事跟堂妹说了,骆嘉言轻声道:“我的伤不碍事,你们去了也未必能找着林前辈,又何必辗转千里?”
骆玉书道:“言妹,你安心在此养伤,只要林大夫尚在人间,总能找得他到。”骆嘉言望着父亲,眼神似是求他出言劝阻。骆应渟笑道:“言儿,玉书的性子你还不知么?你不让他去江西一趟,他这辈子都不心安。”骆嘉言轻叹一声道:“爹爹说得是。你们走罢,路上千万小心。”
顾青芷心下不舍,道:“言姐姐,我们走了。”骆嘉言道:“青芷妹妹,你记着听我大哥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