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质这封提议重编律令的奏折,目的很明确,直指违法乱纪的勋贵阶层。
且上书的时机也相当巧妙。
正好,就卡在韩伦案爆发的当口。
看过范质这封奏折后,郭荣只觉“相见恨晚”,恨不得立刻施行。
郭荣对勋贵阶层的芥蒂,由来已久。
年轻时,郭荣曾当过茶商,行商天下时,就碰到过不少地方勋贵鱼肉百姓的混账事。
当时的郭荣年轻气盛、正气凛然,立志澄清宇内,还天下百姓安宁,却又缺乏能力、经验与权力,只能将幻想深埋心中。
待到先帝郭威兵变成功,建立周朝。
周朝建立之初,开封周边充斥着乱兵,郭荣奉命带兵巡视开封左近,又碰到了好几起武将勋贵趁着开封混乱浑水摸鱼、抢掠民财的案子。
这时候的郭荣早已不复年轻时的青涩,在拿到切实证据后,并不着急发兵逮捕这些勋贵,而是找到先帝郭威禀报实情。
但郭威收下了郭荣请求惩处勋贵、整顿风气的奏折后,却对此不置可否。
事后,范质私下里找到郭荣,向郭荣坦明郭威的难处,称周朝刚建立不久,不宜得罪武将勋贵,还望郭荣能够谅解。
郭荣当时虽已不复青涩,心中却仍是少年,当场动怒,势要严惩抢掠民财的勋贵。
幸得范质死命相劝,郭荣才没有付诸行动。
若是当时郭荣一怒之下真严惩了勋贵,刚刚建立的周朝或许将迎来更大规模的动乱。
到如今,郭荣接替郭威之位已近三年,新兴的周朝也来到了第六个年头。
郭荣又动了整顿勋贵的念头。
一切都很顺利,派去洛阳的司徒诩此刻定然正押着韩伦赶赴开封。
范质也适时地呈上了重编律令的奏折。
但郭荣早已不复少年时。
重编律令这等大事,郭荣打算先观望一番韩伦案的走向,再做决断。
当年抱团紧密的勋贵们,面对韩伦一案,究竟会作何反应?
郭荣对此很是期待。
而新律令针对的,也正是这帮勋贵。
若是韩伦案能按照郭荣预料中那般顺利结束,那郭荣便会毫不犹豫地启动重编律令这项大工程。
“陛下,韩伦一案牵涉甚广,这重编律令一事,确实应当等韩伦案结束后再议。”王朴心思敏捷,与郭荣又心意相通,很快就领悟了郭荣的深意。
郭荣右手继续叩着扶手:“你掌管枢密院,有权干涉军巡院,而军巡院乃是三司之一,你务必要好生看着军巡院,谨防某些武将从中捣鬼。”
军巡院这处司法衙门很是特殊。
其两名主官军巡使,由侍卫亲军司的三名主官推荐,而后由枢密院进行审理并任命。
两名副官军巡判官,由吏部负责任命与考核,而吏部的背后则是政事堂。
小小一个军巡院,主官军巡使的官阶不过正八品,竟会同时牵涉到三大权力部门。
如此特殊的衙门,在整个开封城也唯此一处。
王朴对军巡院的四名官员了若指掌,很快回道:“左军巡使梁继业,由韩令坤在显德元年时举荐,若军巡院有异动,必源自此人。”
郭荣命令道:“那你就盯紧此人,剩下那名军巡使也要好生看着,此次三司推事一定不能出乱子。”
“臣明白,必不会让此次审讯出乱子。”王朴的回答很是坚决。
“接下来...”
郭荣往后一仰,轻轻闭上双眼:“就等韩伦入京了。”
......
押送韩伦的槛车还在路上,李延庆先进了开封。
经过五日跋涉,李延庆终于是回到了阔别月余的开封城。
穿过新梁门,望了眼梁门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李石转头望向李延庆,问道:“郎君,咱们是回李府,还是?”
虽说李石背后的刀伤还有些发痛,时不时还会渗出些血水,但这几日减慢了赶路速度,伤口好歹没有加深。
“不回李府,我自有去处。”
说罢,李延庆翻身下马,牵着白马朝前迈步。
李延庆的落脚点,是位于开封东外城的一处偏僻院落。
此番秘密回京,李延庆为了不暴露行踪,当然不会住进人多眼杂的自家李府。
所以,早在离开洛阳前,李延庆就通过乌衣台提前做了安排。
开封外城愈发繁荣,路上行人摩肩接踵,一行人纷纷下马,步行前进。
约莫一个时辰后,一行人终于是抵达了东外城的落脚点。
院落不大,进门是一方小院,靠北与靠东各有一栋两层小楼,靠西的墙角下,是一间厨房与一间储物间。
将李石与五名亲卫安置好后,已是下午黄昏时分。
李延庆带上黄恤,离开院落,出城直奔乌衣台总部。
跟随李延庆回开封的六名亲卫中,只有李石与黄恤知道乌衣台的存在。
李石需要调养,李延庆便带了黄恤随身护卫。
不过黄恤身形高大威猛,一路上不时引起路人回头注视,颇为吸睛。
一路疾驰,两人很快抵达了乌衣台总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