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槐花如雪垂落,熟杏挂满重枝,密密匝匝的树枝,向天空延伸着,搅碎光辉。池中莲花初绽,远来风送荷香。流波映空,燕飞蝉鸣,新岁已过半,又是一年仲夏时。
天气渐渐转热了,昭阳殿内四角都摆上了冰鉴,丝丝的寒气从镂空的小孔里蒸腾,雾蒸霞蔚。
瑞元四年这一年发生了太多事,先是十年不曾回京的宁远王入京,又是靖州的学子事变,最后竟至于发动了夺位之变,虽然事情未竟,也让老大人们心底捏了一把汗。
丞相苏蔺如用汗巾抹了把头上的汗,看着破晓天光下的宫城,儒雅的面容上稍显愁色。
苏容止着一袭绯色雉鸟郎官服,跟在父亲苏蔺如身后,向来笑意盈盈的嘴角向下弯折,一言不发。
这是陛下自昏迷以来后的第一次上朝,算来距上一次文武官员齐聚昭阳殿已有旬月之长。
苏蔺如瞥了自己儿子一眼,沉声道:“我知道你心底在想什么,今天你纵有千般不服,也要收了你那心思!老老实实地在朝堂上,一句话都不要多说。”
“与其在不可能的人身上蹉跎时光,不如早点去见你娘和我为你相看的姑娘。”
“爹!”苏容止忍不住出声,“您明知道我不可能置明珏于不顾的。”
“那你就滚回去!本官会亲自为你告假,户部郎官苏容止身体抱恙,无法入宫觐见。”苏蔺如嗤笑一声,袍袖一振,凌厉的目光在苏容止身上扫过。“苏家不是让你用来裹挟讨好他人的筹码。”
苏容止脸色难看,但在父亲凌厉的目光注视下,终于还是低下了头,咬牙道:“下官知道了。”
昭阳殿内,赵德尖细悠长的宣号声响起,众位臣工们终于见到了一月未见的季夏皇帝谢晖。
旬前宫卫疏忽之下的一箭穿透了谢晖左侧第三根肋骨下方,挨着许多紧要器官,在太医们夜以继日的疗养看顾之下,也不过伤势初愈。此刻的谢晖脸色仍显苍白,人也清减一些,不过一双黑眸盯着大臣的时候倒是比以往还要瘆人得慌。
这些日子积压的折子谢晖已经看了大半,上朝的时候也是捡了几件紧要的做了吩咐。
之前去到靖州钦差的右副都御史高文幼已经回转夏都,一干事宜皆已奏报中庭。诸事分明,该抄家的抄家,该流放的流放。那胆大包天敢行刺御驾的徐家更是被夷灭三族,只是私通内外,将谢峥一行人放进来的宫城守卫白英元自尽于家中,倒是让人生疑。
君臣奏对,言语回转之间,已经将千百人的性命做了定夺。
前后用了一个多时辰,一番下来,谢晖也感到有些疲倦。
就在太监赵德琢磨着是不是要宣布“有事启奏,无事退朝”的时候,一直在朝臣中列一语不发的户部郎官苏容止出得列来,走到殿中,朝丹陛之上一拜,低头道:“臣户部苏容止有禀,敢问陛下,打算如何处置宁远王?”
他觉察到前方父亲苏蔺如的视线跨越半个朝堂,落在了他的身上,身形一颤,仍是没有抬头。
“大胆苏容止!那逆臣犯下滔天之罪,王爵自然被夺去,怎可称呼为王?”一个御史跳了出来,神色凛然:“且谋逆乃是一等一的死罪,我素听闻苏郎官与那逆臣交好,此刻出言,莫非是要求情?”
殿中的大佬们眼观鼻,鼻观心,心观地。嗯,就是不去看台上那位陛下。
那御史说前半句的时候,谢晖还看着他,表情没什么变化,说到后半句,目光就转到殿中的苏容止身上了。
他眼睛眯着,在苏容止身上来回打量,不咸不淡道:“苏郎官可有什么话说?”
苏容止心下一叹,撩起官袍下摆,跪在地上,又将顶上官帽取下,拿在手中,眼睛抬起,看向谢晖,道:“方御史也说,我素与宁远王交好。确实,我二人从年少起便是至交,虽未敬告壮缪候,却已情同金兰。”
顿了顿,他俯首一拜:“东周之时,杜伯被杀,左儒刎颈。时有春秋,羊左患难,伯桃舍命。臣不敢自比先贤,亦不能轻忽律法。惟有一身可舍,敢效先贤,愿与宁远王同刑。”
此言一出,昭阳殿满室皆寂。
壮缪侯乃是武圣关羽,那些喊着“同生共死”结拜的人就需要祭拜这位大神。左儒吻颈是劝谏周宣王不杀好友杜伯失败,回家吻颈而死。春秋时左伯桃羊角哀同去楚国,路逢大雪,左伯桃为成全友人性命,将衣物粮食悉数赠予,自死于树穴之中,其为“舍命之交”。
殿内沉默有了一会儿,见丹陛上谢晖神色没有变化,方御史心底舒了一口气,快走几步,到了苏容止面前,喝道:“苏大人,你可是将陛下比作那是非不分的周宣王?”
苏容止将官帽抱在胸前,看都不看他道:“在下没有说过。”
方御史话语一滞,若要强行说苏容止在影射陛下,那就有些莫须有了,虽然他觉得以当今这位陛下的脾性来看,治一个莫须有的罪名也是极有可能的。
再且他也不愿在皇帝是否肖似周宣王的事情上与苏容止争执,方才说这话,确实有些莽撞了。
他视线微微倾斜,觑了殿上一眼,接着说道:“左儒也曾说过‘友是君非,则当违君而顺友;君是友非,则当逆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