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透,窗户纸泛着柔和的青白色,整个屋子都笼罩在微明和薄暗交织的朦胧下。
顾春和盯着头顶的承尘,花了很长时间才从迷蒙中清醒,这里是英国公府,她在汴京,不在析津县。
一年了,仍不习惯这里的生活,尤其是醒来的时候,恍惚还在家里。细细的尘埃在阳光中跳舞,母亲站在玫瑰色的晨雾中,慈爱地冲她笑。
可她怎么也看不清母亲的脸。
心口的钝痛扩散开来,逐渐蔓延到五脏六腑,她已经分不清身体什么地方痛,什么地方不痛了。
顾春和深深吸了口气,把喉咙里的哽塞拼命压了下去。
不能哭,外面已有早起的人了,让她们听见再嚼舌头,寄居篱下,不能任性。
她借着晦暗的天光窸窸窣窣穿好衣服,悄悄出了门。
清晨的花将开未开,带着朝露,含着水气,这时候折下来,放上一天也不会打蔫儿。
草地湿漉漉的,她提着柳条编的小篮子在花丛中来回穿梭,不多时绣鞋就被露水打湿了。已是仲春时节,白日间很暖,但一早一晚仍带着凉意,湿鞋子穿在脚上,定然是不舒服的。
顾春和好像没感觉,只一心寻找合适的花儿。
汴京以插花为尚,老夫人也不例外,甚至屋子里很少燃香,只怕干扰花儿的香气。
一表三千里,说是表姑娘,早不知道出了几服了,也就她母亲和老夫人沾亲带故。国公府能收留她,全凭老夫人对她母亲的那点子情分。
她没什么好孝敬的,只能跑跑腿、折几枝花哄老人家欢心。幸好母亲指点过她插花的技艺,不然她都不知道怎么办。
母亲就算不在了,也仍然庇护着她。
几缕晨曦从云层破处跳荡出来,但很快又被云遮住了,清风带着雨腥味扑过来。一两点雨落在头上,顾春和看看篮子里的花,估摸着差不多够用了,遮着头急急忙忙往回走。
为了躲雨,更为了躲人。
果然,她刚从月洞门出来,就看见世子蔡伯玉负手立在树下。
“顾妹妹。”蔡伯玉模样俊逸,生了一双多情的桃花眼,偏笑容里带着率直无邪的孩子气,把那股子风流劲儿冲淡了不少。
顾春和垂下眼眸,将蔡伯玉炽热的目光阻挡在外,“世子。”
不甚明亮的天光中,她白皙细腻的肌肤散发着温润淡雅的柔光,眼睛蒙着雾一样的水光,如梦似幻,就像雾气氤氲的湖面,神秘,温和,带着淡淡的忧伤,让人忍不住追着她的眼睛看。
蔡伯玉的心痒酥酥的,似有千百只毛茸茸的猫爪拂过,“好妹妹,好些日子不见你了,怎么像是躲着我?”
顾春和头垂得更低,“我得给老夫人送花去,去晚了,花就谢了。”
蔡伯玉是大夫人的心头肉,今年十七,只比她大一岁,还没有定亲。初见她时惊为天人,自此频频找借口探望她,要不就是各种的“偶遇”,次数多了,饶是木头人也知道他什么意思。
顾春和很有自知之明,英国公是一等公,也是大周朝唯一一个不用降等袭爵的爵位,自己既没家世,又没资财,嫁到国公府是绝无可能的。
她不想给人做妾,所以能避就避,能躲就躲,只求时间长了,他那股新鲜劲过去,自己也能平静度日。
“二弟,你又在淘气!”大姑娘蔡娴芷慢慢走来,适时解了顾春和的窘境,“母亲那边正在找你呢,说是舅舅要来,想是有话交代你,快去吧。”
蔡伯玉肉眼可见的蔫儿了,“我一见他就发憷,要不装病得了……”
“别说孩子气的话,叫顾妹妹听了笑话你,再说舅舅知道你病了,肯定会过来探望,到时候你不想见也得见了。”蔡娴芷半哄半吓唬,总算是把他打发走了。
顾春和轻轻吁口气,“多谢大姐姐。”
蔡娴芷摇头笑笑,“方才鹤寿堂派人传话,祖母犯了头风,免了各处的请安,你陪我去亭子里坐坐吧。”
顾春和看她走路姿势有些僵硬,忙扶着她,“国公夫人又罚你了?”
“没有,昨晚拣佛豆,跪的时间久了点。”
顾春和也替国公夫人拣过佛豆,一笸箩黄豆倒在地上,再一个一个拣起来,每拣一个念一声佛号,一场下来,腰都要断了。
大姑娘也难啊。
她是国公爷原配所出,亲娘死得早,继母又是个不好相与的,要不是老夫人明里暗里护着,嫡长女的尊荣都要没了。
顾春和看她的眼神多了一丝自己也没察觉到的怜惜。
同是没娘的孩子,天然就多了些亲近。
茫雨如膏,从天际簌簌而下,蔡娴芷倚柱而坐,眉眼间没有任何哀怨,她就是这样,即便再不如意,鹅蛋脸上也是温馨可人的浅笑。
说实话顾春和心里是羡慕她的,自己遇事容易发慌,受刁难了就想哭,可从没见过大姑娘哭过,那份镇定和自信,莫名给人一种可以依靠的感觉。
蔡娴芷觉察到她的目光,伸手捏捏她的脸颊,“瞧瞧这皮肤,比刚剥了壳儿的鸡蛋都光滑,竟真的不施粉黛,是不是她们又克扣你的份例了?”
“没有的事,妈妈姐姐们待我很好。”顾春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