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这只手,轻而易举地将他的亲侄子扼死在了龙椅之上……
明明是他弑君,可这人却有颠倒黑白的能力,甚至于朝野上下对他的说辞无不信服,皆认定了是自始至终尽力扶植新帝的苏相又将新帝杀害,而宣王“清君侧”后,迅速稳定朝局,全身而退。
不敢再回想更多细节,陆夕眠又往树后缩了缩,她才回退半步,忽见身后走来一人。
二十多岁的男子作侍卫打扮,腰间挂着一把刺春刀,踏着夜色,大步流星走到了男人身侧。
陆夕眠这两日总见此人,知道他叫卫惩,是宣王的心腹。
卫惩开门见山道:“奏请您登基的折子已快堆满思政殿,殿下做何打算?”
话音落后,院中便陷入了寂静之中。
宣王似有醉态,半晌才动了一下,略略掀起眼皮,嗓音含着淡薄酒意笑道:“本王还未想好,叫他们先等上一阵吧。”
他那个小侄子薛元辞上位还未满两月便驾崩,如今宝座空悬,前朝乱成一团,急需一位身份尊贵又能当大任的人来稳住局面。
毫无异议,便是这位当场捉拿叛臣苏相的宣王殿下呼声最高。
卫惩捉摸不透主子的心思,他稍作犹豫,未敢妄言。
他不言不语,宣王却自说自话起来:
“你可是想问,本王筹谋数载,为何此时踌躇?”
卫惩抿唇不语,薛执笑眼弯弯,随口道:“看着那帮老家伙着急,不好玩吗?”
卫惩张了张嘴,“……嗯。”
“啧。”薛执嫌弃地看着自己木讷的下属,突然觉得兴致寥寥。
主从二人相对无言,又过了半晌,卫惩道:“药粉快失效了,陆姑娘的尸首如何处置?”
“尸首?”男人沉吟半晌,慢慢眯起眸,把目光投远,落在后面的杏花树上,“哦……差点忘了。”
藏匿于花树后的陆夕眠听到自己的名字,打起精神。
卫惩道:“可要下葬?”
宣王打了个哈欠,懒洋洋摆手,无所谓道:“那便葬了吧,摆在殿里也占地方。”
“葬在何处?”卫惩问。
“这种事也要本王操心不成?”男人睨他一眼,“你随便。”
卫惩抱拳答是,心里想的却是回京路上所见那幕——他们行至半途,恰与流放的队伍遇上,好巧不巧,正好看到陆夕眠险些被人凌//辱的画面。
陆家的女儿本是天真烂漫的年纪,样貌瞧着乖巧柔软,不曾想性子竟这般刚强。
那兵差满脸晦气地把人丢下,正要往回走,被他们殿下打远处一箭射杀。
殿下不叫人靠近,自己走到少女身前,沉默半晌,解下了自己的披风给她盖上,然后带她回了京城。
“还有事吗?无事便回吧。”醉意上头,薛执有些困了,撑着台面站起身,晃晃悠悠就要往偏殿走。
卫惩回神,赶忙道:“殿下!陆将军与小陆将军……您如何打算?”
薛执停住脚步,微微偏头,不解地回望,“葬了便是,还要如何?”
他们回京时冤案已定,人都死了,薛元辞逼杀功臣后,将一干人等都丢到乱葬岗。
宣王回来后,把那些人又从乱葬岗里接了回来。
卫惩道:“既已知晓大将军蒙冤,那可要为其沉冤昭雪?”
卫惩是将门之后,打小便听镇南大将军的赫赫威名,月前骤然听闻陆将军叛上作乱,他是千万个不相信,如今一切大白,他从心底希望能洗刷陆家的污名。
陆夕眠听着听着,眼眶红了,她在暗中感激地看着卫惩,也一同期待着宣王的回答。
宣王负手而立,沉默半晌,哑声道:
“本王看起来就那么像是会做善事之人吗。”
卫惩哑然。
怎会。
旁人不知,他还能不知吗,宣王殿下不管看上有多么好相与,多么彬彬有礼,可骨子里……
“陆家时运不济,怨不得旁人。本王帮他们到此处,已是仁至义尽。”
男人留下冷漠的一句话,便走了。
卫惩垂下眸子,额发掩住眼底情绪,没再上去纠缠。
那夜过后,陆夕眠再对着宣王的时候总是耷拉着脑袋、闷闷不乐。
饶是宣王长得再好看,听他说出那番话后,陆夕眠也高兴不起来。即便她知道,宣王所言乃是实话,他的人情已给了足够多。
转日,卫惩找人在她久久徘徊的那颗杏花树旁刨了个深坑。
盛有陆夕眠尸身的棺椁被安置于坑中,宣王殿下的寝殿终于空了出来。
不知为何,她的本体已经下葬,魂体却不知何去何从,只能囿于这颗杏花树下。
又逗留半月,杏花渐渐败落,铺了满地芬芳。
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陆夕眠没来由地觉得困顿。自从变成鬼魂后,她从未有过睡意。
昏沉之时,那两名曾看顾她尸体的宫女在树下扫满地的落花。
“你为何天天都要争抢着扫这里的落花?”
“卫大人说,此处是风水宝地。在这儿啊,会交好运!”
风水宝地啊。
陆夕眠慢慢阖上了眼睛。
意识慢慢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