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青崖身为一个剑修,素来都很讲究站有站相,坐有坐相。他的身体,应当一贯都是绷直的,此刻却不知为何,即使是端坐着,身体竟然也好似脱力了一般的微微前倾,整个人都呈现出一股浓浓的颓唐之态来。
在长久的如同死亡一般的相对寂静之后,云青崖终于缓缓地站起身来,他的声音干涩发哑,很低,很慢的说道:“雪客。你没有错。”
“你什么错也没有。”
“是我错了。”
——就像是傅雪客所说的,即使是他从未想过,要挖他的灵骨去救云宛颜,可最终所有一切的结果,伤的害的,却全部都是傅雪客。
而这桩桩件件,事态发展到最后那样的地步,真的仅仅只是因为天意弄人吗?
不是的。
从最一开始,天一宗的人找上门来,明里暗里,他们就在不断地向云青崖暗示着傅雪客。云青崖知道他们在打什么主意,于是,他断然拒绝了。
……他以为,只要他拒绝了,就不会出事。
哪里料到,临到头来,他这个瞧起来耳聪目明的人,竟然还不及傅雪客一个盲了双眼的人,要看得透彻。
云青崖事后无数次的责问怀疑自己,那个时候,他究竟都在想些什么,才会天真的以为,只要自己拒绝了,别人就真的不会伤害傅雪客,甚至还一意孤行的,将傅雪客带回了天一宗呢?
……是了。那个时候,傅雪客想要逃走,云青崖害怕找不见他。但不论是因为他害怕傅雪客离开,还是因为他自大的觉得,傅雪客只有和他在一起,才是最安全的,他都是那个害死了傅雪客的始作俑者。
前世,云青崖在刚刚知晓傅雪客被害时,他将所有的仇恨,全都发泄给了那些伤害傅雪客的人。
后来,那些人都死了,于是,云青崖不得不审视自己,承认自己,才是那个真正害死了傅雪客的凶手。
而前些时候,云青崖刚刚重生,他察觉到了天道的恶意,在那时,不可否认,心痛雪客遭际的同时,云青崖下意识的,微微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
即使是他有错,但为天道所利用,总归可说是造化弄人,于云青崖而言,他或多或少,终是能够找到理由,得以短暂的逃脱内心的谴责,自欺欺人式的获得片刻喘息。
只是可怜,傅雪客从来,都要活得比他清醒的多。
所有的那些,云青崖两世都不愿意去想象,去面对的真相,傅雪客却偏要在他的眼前血淋淋的撕开来,逼的云青崖再也无法为自己寻找理由,——或者说,倘若一个人,真的问心无愧,那么他又何须要寻找理由,并以此想方设法的不断为自己的错误开脱呢?
云青崖的精神颓败,人瞧着,依旧还是那个人,面容也不曾苍老,只是神情身形,竟然好像一瞬之间,沧桑了不知多少岁月。
他看向傅雪客,微微动了动嘴唇,尽可能不冒犯的问道:“傅先生……打算何时离开?”
傅雪客垂眸,轻声答道:“随时,都可以。”
云青崖努力的想要让自己表现得轻松一些,他回忆着前世与傅雪客相处闲谈时的光景,尽量自然的问他道:“是回倥偬居吗?”
傅雪客:“是。”
云青崖点点头,低声说:“挺好的。”
“……挺好的。”
傅雪客不言,只是挥袖间撤除了竹屋周围的结界,其中含义,不言而喻。云青崖顺从的向前走了两步,临出门前,却又忍不住回头问道:“傅先生——”
“既然你我,皆侥幸存留了前生记忆,那么,……是否也可,称作一声‘故人’?”
傅雪客道:“君有天地辽阔,吾归草莽乡野。故人难当,不若就此放手别过,还可以各得安乐。”
云青崖缓缓摇了摇头,苦笑着叹息道:“你如今,是只愿与我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了。——这样也好。”
傅雪客别开眼,淡淡的道:“我送送你吧。”
云青崖点头,他轻声的答应:“好。”
“谢谢。”
傅雪客:“不客气。”
傅雪客陪着云青崖走出屋,然后停步在了竹篱之内。傅雪客道:“和离的玉简一纂录好,我就为你送去。——是送到与明峰,还是……”
傅雪客的话尚未说完,已被云青崖慌忙打断。他说:“我一直都在与明峰的。”
傅雪客点点头,说:“好。”
云青崖想了想,终于还是忍不住,厚着脸皮,试探着同傅雪客道:“其实,不劳烦你送的。我,我可以过来取。”
“既如此,”傅雪客闻言,总算是难得的在云青崖的面前,稍显轻松的笑了笑。他说:“既如此,那便是再好不过了。”
傅雪客从来都很明白,自己在天一宗,分外的不招人待见,也正因如此,他已经习惯了谨言慎行。——少说话,不一定是对的,但是说得多了,难保别人来日不做文章。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即使是重生一世,这样子的堪称警惕的谨慎,在傅雪客的身上,也已刻入骨髓,成为了他尽可能减少麻烦,保护自己的本能反应。
从前,云青崖只当他是生性文静,故而有些沉默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