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个人存心要躲你的时候，饶是同住在一个小区也能避开照面。吴悠和许秋雯失去联系的时间里，前面十年是因为不发达的通讯，后面十年则是故意的躲避。
大学毕业那年，吴悠跨专业考取了艺术管理专业的研究生，导师刚好是温柏川。
那时候温柏川也不过是个刚出茅庐的青年教师，学问做得不错，事业上却有些不得志。文章发了不少，署名的没有几篇。策展搞出了不小的动静，然而庆功会的名额却被别人置换。
起初他很诚心地和吴悠说抱歉，“做我的学生，让你受委屈了。项目总拿不到，毕业不好发展的。”。吴悠倒也不在意，反而安慰他，“将来路还长着呢，我的机会还有很多。”。
当时她还在读研一，其实很期待能有实践的机会。积攒一些实践经历，最好闯出一些名气。等到一毕业，就堂堂正正地站到许秋雯面前，亲口告诉她自己考研的初心：
“秋雯，听说你要办展览，我是策展人吴悠。小朋友，你还记得我吗？”。一定要摆出一个很灿烂的笑容，她想看见小朋友捂着嘴巴的惊喜样子。
这是她在漫长备考期间脑海中演练数遍的画面，也是支撑着艰涩备考时光的信念。
只是机会并不真的眷顾有准备的人。
师从温柏川，她能触碰到的好资源少之又少。然而那天温柏川却兴致冲冲跑来告诉她：“吴悠，化化妆准备一下。后天晚上祥叔要来京，有个好项目。我带你见见他去？”
吴悠当然说好。机会来了，她抓得死死的。
拿了策展的主题，连夜做了方案，排版精巧细致，文案措辞严谨，内容逻辑堪称惊艳。ppt装进u盘拿给温柏川，“导师，方案做好了，辛苦您看一下。”
然而温柏川却只是随手把u盘放进衬衫口袋里，仿佛对文件的内容并不在意：“我对你的能力很放心。”。
晚上，酒桌，不施粉黛的女孩第一次化了淡妆。水眸里盛着中秋的月光，清瘦的下颌宛若倒垂的云峰。
“祥叔，给您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学生，吴悠。”，温柏川介绍吴悠，特别咬重是“我的学生”，仿佛介绍的不是师生关系，而是在宣扬他对吴悠的所有权。
被叫做祥叔的男人抬起皱纹，对着吴悠打量了几眼，目光扫过额头，扫过杏眼，扫过小小的鼻尖和涂过口红的薄唇，继而喜笑颜开，“柏川，你小子可是有福气啊。”
“哪里是我的福气，是学生自己争气。”，温柏川被调侃得心虚，轻咳了两声，“祥叔，吴悠很有才华。”。
“是吗？”，龚祥眯着眼睛，视线又转向吴悠：“喝完酒，我好好了检验检验你的才华。”。
念到“才华”两个字时，飘忽的视线已经从面部下移到了胸口。
吴悠觉出视线的不对，把本就保守的衣领又向上拎了拎。手指掐着衣领，局促而又拘谨。
龚祥看见她这样的小动作，心里却愈发快活。他感谢温柏川的馈赠，一个项目而已，温柏川真舍得放大手笔。
“来，小温啊，我敬你一杯，教出这么好的学生来。”。
中文里，“教”和“交”字同音。温柏川听出来了，龚祥原话是要说：“谢谢你，交出这么好的学生来。”。
他握着酒杯的手有些微微颤抖，一丁点良知在心里挣扎，温柏川，你想好了吗，真踏出那一步，可就万劫不复了。
然而又想起被抢走的署名，被排挤的憋屈，握着杯子的手便不颤了，戾气简直要把杯子捏碎。
“祥叔，您客气了。这杯该我敬您。”，温柏川站起身，“那个，项目交给我们，您大可以放心。”
“柏川，这就是你的不懂事。”，龚祥皱起眉头，“酒桌上好好喝酒，项目的事我自然有数。”，他既然要来喝酒，要的只是尽兴。项目？女人才是好项目，别的项目都免谈。
吴悠坐在旁边，目睹着两人客套又虚伪的推杯换盏，内心生出嫌恶。思考了很多借口，却又没有合适机会来讲。
正烦心地思量着如何应付完这场晚宴时，却看见酒杯被递到了眼前。
“小悠，美院的才女，对吧？”，龚祥堆着油腻的褶子送来一杯酒，“马上要合作了，按照规矩，交杯酒是不是要喝一杯？”。
他肆无忌惮，全因在座没有值得他忌惮的人。
“抱歉，老师，我不会喝酒。”
“哪有不会喝酒的年轻人？”
“可我真的……”，吴悠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温柏川，示意导师题她解围。
然而温柏川看了她一眼，却朝着龚祥点头，然后回过头来，用眼神劝吴悠：“小悠，喝一杯吧，没事的。”
来，第一杯，敬合作。
又一杯，干，敬你的好方案。
三杯，喝吧，敬我们有缘相逢。
“温老师，我真的不能再喝。”，吴悠的脑袋已经发晕，酒精滑过喉咙，苦涩烧灼发烫。
温柏川却无动于衷。他接过龚祥的眼神示意，替龚祥继续递酒。
于是第四杯敬仁爱。
第五杯，敬良心。
第六杯，敬，敬我温柏川前途光明，未来可期。
温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