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路的小童将他们带到了一处待客的厅堂中,一个身材富态的中年男子正高坐堂上等着两人来。
厅堂内点着几只荧荧蜡烛,让对方的容貌一半浸在黑暗之中,如笼罩着一层似有还无的薄雾,教人无法看得真切。
唯一令人注意的是他的颌下长着一颗显眼的黑痣。
见来人了,他端着茶也不起身迎接,只道了句:“来了?”傲慢之态,溢于言表。
孟钊似乎见惯了对方这样的态度,恬着脸上前,问候道:“翟大爹,近日可还好?”
他口中的翟大爹,目光漠不关心地打他身上一转,旋即落在了后头。
孟钊见状,连忙让开一边,容身后的谢棠进入翟大爹的视野里,引荐道:“翟大爹,这就是我上次和你说过的那个谢棠。”
自进来后意识到这趟不可能只是见主顾那么简单,便不敢再四处乱看的谢棠,垂着头,正要见礼,却忽然不知该如何称呼对方。
“不必了。”翟大爹手指夹着茶盖摆了摆,轻呷一口茶,开门见山道:“我只问你一个问题。”
孟钊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谢棠的身侧,在翟大爹看不到的角度,用胳膊肘轻撞了一下愣住的谢棠。
从未遭遇过这种事的谢棠,猛地回过神来,应承道:“大爹请讲,谢棠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翟大爹对她放低的姿态还算满意,终归比那些仗着自己有几分才华,就不知天高地厚的画师好,于是也不为难她,径直问道:“你可愿意入宫成为侍奉君上的御用画师?”
他已经令人打探清楚对方的身世背景了。
父亲曾经是个走商的行首,但在他幼年就因病去世了,此后家道中落,孤儿寡母没有生计,便将他父亲留下的不大家业一日日坐吃山空。长到十岁,母亲也积劳成疾一命呜呼,眼下家中只剩下他自己和一个痴傻的奶奶,还有一个小丫鬟。
没有什么亲戚往来,也没有什么亲密好友,在偌大的徽京城里宛如一叶孤舟飘摇。且画技确实不错,如未经雕琢的璞玉,稍加指引,将来未必不能成为一代大家。
他们家相公眼下正需这样好拿捏的画师。
他如此直白不加婉转的抛出橄榄枝,不仅是谢棠,就连孟钊也大吃一惊。
孟钊这趟的目的本来只是将谢棠送到翟大爹面前让他瞧瞧人,始料未及翟大爹竟只一眼便看中谢棠,而谢棠更是没想到今晚会有这番奇遇。
他们的反应翟大爹早有预料,也不急着得到回复,慢悠悠地喝着茶,耐心等在一旁。一时间厅堂内除了蜡烛花爆裂发出的噼啪声外,寂静若无人。
“您的意思是让他进入翰林图画院?”还是孟钊最先反应了过来。
翟大爹点点头,其意思不言而喻。
稍早前在游船上的时候,周士从方为谢棠介绍过画院,但是他仅仅讲了一部分。
画院自五代时起便有之,大肃开国后,从蜀、唐那收集来了许多丹青名手进入徽京,为了让这些大家有处可去,朝廷就将原本的画院扩大,并正式定名为翰林图画院。
当今君上爱画,自他登基之后,本就地位不低的画院更加得到了重视。
凡通过考试进入画院者,根据画艺水平分为“士”、“杂”两流。三年画院课满之后,“士”流授予问文官品阶,“杂”流得武官品阶。
这些人与那些科举进士的官员一样,有些外放,有些留京。留京的便是直接进入翰林图画院,成为其中的官员,譬如“待诏”、“袛候”、“供奉”、“艺学”、“画学正”、“学生”、“供奉”等。
无论官职大小,这些人都可以穿戴官服,领取与文官一样的俸直,君上还特许画院的诸待诏参与朝会,令他们站立在杂艺之首,连书院都要让他们一步。这是与其他宫中的工匠迥然不同的待遇,可见其地位之高。
若一朝有幸,能得君上看中,那更是一日飞升,直上青云。
民间甚至有闲话称:“寒窗苦读十年,金榜题名得进士,都不如画一幅合君上心意的画升官快。”
谢棠当然了解这些事,所以她也知道翟大爹这句话的份量。
翟大爹见谢棠迟迟不做答复,心下有些不耐,面上却不显,仍是笑眯眯地说道:“不止进入翰林图画院,我还可将你引荐到君上的面前,让你得君上的器重。”
孟钊的手微微颤抖,这个诱惑太大了,连他都忍不住要心动了。若不是他只会赏画,这等好事哪里还轮得到谢棠?
他正想再次用胳膊肘提醒谢棠,让他赶紧回答翟大爹的话,不要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遇。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如破冰般打破了厅堂的寂静,连烛台上的火苗都为之一颤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孟钊气得胡子都快飞了,有这种好事,对方竟不一口答应下来,居然还有闲情问为什么。难道对方是不懂翟大爹金口一开有多珍贵?倘若换做其他人,眼下对翟大爹千恩万谢都还来不及,这个谢棠简直不知好歹!
但说话的人显然没有领会孟钊的心中所想,坚持问道:“为什么,您愿意送谢某入画院?”
谢棠并没有被巨大的机遇砸昏头脑,相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