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场乱琼碎玉, 终于到了休假的日子。
躬行楼外白梅抱寒盛放,树影横斜, 高低参差,分不清是琼是玉。金蕊梅华,舞带冬风,既似浓稠晓雾,又若天边云霞。在这云雾深处,暗香浮动。
“周女郎!”沈兰珏颇惊喜道,“我遍寻你不在, 没想到竟能在这里见到你。”
周寅一面往架子上放书一面回头看去,或许是因为将要放假, 她看上去心情不错, 眉眼带笑,语声温软:“我来还书。”
她将书放好后才微垂着头向人去, 保持距离后站定:“要回去一些时日,若还有旁人来借这本书却借不到就不好了。”
沈兰珏眼尖,将书记下, 默默想着一会儿自己将这本书借走。听她说要离开,他心中难免怅然, 不舍道:“下次回来要什么时候?”
周寅似是并未感受到他的情绪,依旧微微笑着, 眼睫轻颤像在思索, 绵绵地答:“大约要过完元宵节呢。”
沈兰珏脱口而出:“要这么久。”说完自知失言,脸先红了。
周寅先是惊讶, 很快脸颊绯红, 像是白玉染了蔷薇色。她最终在一片搅人心神的静默中开口:“我先走了, 朋友还在等我。”
“我送你!”沈兰珏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今日如此不稳重。天如今已经和周寅坦白身份, 自然不怕别人叫破,拥有可以送她的机会。
然而周寅却为难地望着他,贝齿碾唇。
沈兰珏同样意识到自己身份不便,可能会为周寅带来麻烦,于是怏怏地道:“还是不送你了。”
周寅轻声道:“抱歉。”
沈兰珏听她语气中满是歉意,心软得一塌糊涂:“是我不好……”
看起来倒像是依依不舍。
周寅欲言又止,最后道:“我走了啊。”
“好,一路顺风。”沈兰珏目送她离去。
周寅转身离开,楼下并没有谁在等她。今日休假,各家都已经在宫门外早早等着,人人一散学便离开,独她来还书。实际上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将有些日子不见,总要给大家一个机会。
一出躬行楼大门便是一阵寒风呼啸而过。
周寅紧了紧身上斗篷,有冰冰凉凉的细雪落在她眉梢,泛起细微痒意。她抬起手揉揉眉头,再放下手时面前多了个人。
沈兰息玉树兰芝,极自然地伸手为她捻去兜帽毛毛上的一片雪缕。他的手指白皙纤长,在朔朔寒风中指尖很快冻得泛红。
周寅却步,不好意思道:“三皇子。”
沈兰息开门见山:“我寻你有事。”
闻有正事,周寅稍稍正色,认真看向他道:“您请讲。”
沈兰息直言:“每每年节初四,菩提寺要在京中行像。今年扮观音的沙弥面上破相,寺中择选众人皆不合宜,我便想到周女郎。”事是真事,他也是第一时间便想到了周寅,但过来寻她时却未想这么多,只是想赶在她出宫前看她一眼。
周寅微睁大眼,感到不可思议。她耳尖泛起红了,有些羞涩道:“我,我怎堪当此重任?”并非拒绝,只是自卑,还带着淡淡的困扰。
看样子她有着隐隐的欢喜,倒很符合她信佛这一点。滴水不漏。
沈兰息凝视着她,心想她若不配这世上便没人配当观音,但嘴上还是很平静道:“你很合适。”
他又不知带着什么目的补充:“我也不认识旁的女郎。”
周寅轻轻缓缓地舒了一口气,神色依然动摇,还在犹豫之中。
沈兰息又道:“行像时我也会在,你不必怕。若你感到困扰,不必因迁就我而不好拒绝,直说就好。”
周寅垂眸思索,柔声细语:“我怕我做不好。”
沈兰息为她轻柔嗓音感染,不自觉柔和下来:“不需做什么,只要扮作观音在宝车上受人瞻仰便够了。”
他忽然萌生出她合该如此受万人敬仰的想法,一时间有些失神。好在他平日便不太爱开口说话,突然不语倒也不显得突兀。
周寅思忖片刻,而后轻轻点头,答应下来:“好。”
沈兰息心愉悦地跳起来,脸上依旧风平浪静:“届时我去接你。”
周寅乖巧应道:“是。”
“多谢。”
周寅手缩在斗篷里摆摆,有着符合年纪的可爱:“不必不必,希望我不会将事情搞砸。”
沈兰息静静看着她一举一动,心中波澜起伏。他问:“你家中可来人接你了?”
周寅像是才想起来这回事道:“我该回去了,不然让人在雪里等我太久。”
沈兰息道:“我送你。”
周寅客气:“太麻烦了,您忙自己的事就好。”
沈兰息严肃:“我没有事情。”
周寅再不好推辞,只好由着他送。二人都是安静的人,一路上并无话说,反而让人安心。说是送,能并行的路也没有多远。
出了太苑,有轿辇在外候着。
周寅对沈兰息道:“我走了,您保重。”
沈兰息应一声停下脚步,并未跟着她再行,只遥遥站在太苑门前目送她慢吞吞远去的背影。
周寅不紧不慢地下了台阶,款步到轿前停下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