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寅慢条斯理地拿过幂篱, 不紧不慢地戴在头上,由妙华打起帘子从车上下来。
街头巷尾的屋檐下坠着各种形状的冰棱,在霞光里熠熠生辉。妙华在前方开路, 二人一路避让, 很快到了最前。
马儿尚且完好地站着,只是车侧翻得厉害,横亘在路中央,无怪后面的马车只得一寸寸地前进。
林诗蕴看样子下车下得匆忙,并未来得及戴幂篱。她站在马车不远处,像冷冷秋霜,像绵绵细雪, 有种置身事外的冷淡。她远远睨了一眼向她走来的周寅, 很快便偏过头去,并不以为这是来找她的。
从来不会有人来寻她。
然而女孩在她面前停下, 细声细气地叫她:“林女郎。”
林诗蕴眉头一跳, 她的猜测果然没错。方才远远看人过来她就觉得这女孩看身影像是周寅, 没想到果真是她。
太苑中她印象最深刻的便是周寅,脾气好得令人不可思议。她几次三番冷脸对之,周寅每每神伤片刻,下一回又会主动过来柔软地同她说话。
“周女郎。”林诗蕴并不熟练地叫人, 宽大衣袖下因习字过多而微微有些变形的手指不自在地蜷起。
她不需要与人有所交流, 也没有一个朋友。每当周寅接近她,她都感到无所适从,这次也不例外。
周寅有种认真的稚气:“林女郎,听说你马车坏了, 若不介意我们一起入宫, 可以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似乎生怕自己惹林诗蕴不快。
林诗蕴幂篱下的嘴巴抿起,压低眼睫,最后冷冷道了一句:“不必。”她不习惯接受旁人的好意,也不知如何答谢,倒不如不要有所牵扯,
“天要黑了,又冷。”周寅软绵绵道,“入宫晚些倒没什么,只怕女郎冻着。”
林诗蕴听周寅在一旁低低软软的说话,心中愈发不自在,连背都下意识绷紧了些。然而周寅的话有一点恰巧说在她心上。
她不怕自己冻着,只怕一切了结后入宫太晚,耽误明日去太苑进学。
她在思索之际,周寅依旧看上去声音很小的在她身侧絮絮劝着。虽戴着幂篱,林诗蕴甚至想象得出她幂篱下的神情。
周寅定然像一只小心翼翼的雪貂,眼仁儿湿漉漉地盯着人瞧。
然而周寅幂篱下真正的神色是没有神色,她面无表情地低声絮语,是十分割裂的画面。
林诗蕴思忖再三,最终犹豫着开口道:“多谢。”
周寅终于停止念叨,语气中是不可思议的惊喜:“请随我来。”
林诗蕴耳根微热,头一次接受旁人好意。她面上还是冷冷淡淡的,实际上早不知道该将手脚往哪里放好,只好同宫中来的车夫说了后僵硬地跟着周寅走。
四人回到周寅的马车,临上车前林诗蕴顿了一顿,跟着一起上去。
到了车上取下幂篱,林诗蕴没什么神情,眉眼间是冷冷霜雪色。
周寅轻轻歪了头打量她问:“林女郎吃茶么?”
林诗蕴拒绝:“不了。”因着手的微微畸形,她从不愿在人前展露,也尽量避免此事发生。
周寅温驯地点点头,完全没有要打扰她的意思,这让林诗蕴悄悄松了口气。
二人相对而坐,林诗蕴但凡平视过去,对上的就是周寅懵懂的眼。她索性微偏过头,再将眼闭上,眼不见为净。
妙华瞧着不由觉得这位林女郎好难相处。
周寅非但没有感到难堪,反而因为林诗蕴闭上眼而变得胆大不少,好奇地盯着她瞧起来。
林诗蕴感受到周寅目光只觉得被所视之处皮肉发紧,手臂上泛起细小的鸡皮疙瘩。她不自觉地轻抿起唇,不知周寅究竟在瞧什么,有些羞恼。想睁开眼问问周寅,却又不是会主动与人说话的性子,只好忍下。
马车几乎是以挪的方式缓缓行进,林诗蕴从未觉得时间过得如此慢过。她后悔上了周寅的马车。
车上一派寂静,周寅终于转开了眼,轻声吩咐妙华几句。
妙华应下,从书袋中拿了书给周寅,又点了灯。周寅将书翻开,认真地捧起书读。
林诗蕴终于感受不到她的目光,同时听到书页轻翻声,悄悄将眼睁开。
只见周寅在灯下专注读书,微蹙起眉显得郑重其事,又像是遇到了什么难题无法解决。
林诗蕴相比旁人多看周寅一眼还因为她在学业上十分用功,态度端正。见周寅看起书来,林诗蕴也不再别扭,同样让侍女取出书来。
周寅听到她这里的动静微抬起眼,很不好意思地轻声问:“是我打扰到你了吗?”
林诗蕴不明白她突如其来的自责从何而来,很快又想通关窍,原来她是以为自己被吵醒,于是摇头,话都不愿多说一句。
周寅小小地松一口气,冲她笑笑,方又低下了头。
林诗蕴瞧着她的笑颜一愣,指甲无知无觉地嵌入掌心。直到侍女将书递过来,她才反应过来,略阖一阖眼摒弃脑中杂念,才翻阅起书来。她不忘将手藏在袖下,用袖子翻起书来。
车中只余沙沙的翻书声,如此倒也不觉时间难熬。
林诗蕴虽一心扑在书中,却又莫名其妙地分了一缕心神给周寅。于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