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蜀西部,凉山。
这里是全国最大的彝族聚集区,也曾是连片深度贫困地区之一。
这里交通闭塞,形同孤岛,举目四望,所见的只有翻不尽的山,却很难看到一条便于通行的道路。
即便官方已经在这片区域投入了巨量的资源,但客观来讲,这些资源在多如牛毛的问题面前简直就像是滴水入海,也许在基础生活上确实带来了一些改变,但具体到那些细分的领域时,却又显得力有不逮。
其中,教育就是最为复杂、也最难以解决的一个问题。
它就像一枚坚硬顽固的肿瘤,深深地扎根在这片大山的血肉之中,堵塞着血管、阻碍着其他身体机能的运转。
如果不能解决这个问题,那么无论在这具身体上投入再多的资源,终究也不能改变它从内而外腐坏的结局。
所有人都知道教育问题对这片地区的重要性,但是,要怎么去解决?
没有人知道。
修建学校、聘请教师、大量购买教材......这些常规的手段,几乎全部都有人尝试过,但,几乎没有取得任何值得称道的成果。
原因很简单,这是文化根基的问题。
当一個地方的人普遍认为通过读书改变命运是困难的、或者说认为读书这项活动的费效比低于其他时,想要让他们继续押注在教育上、押注在读书上,就变得无比困难了。
要想改变这样的文化根基,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让这里的教育事业达成广泛的成果,这种成果不能停留在电视上、不能停留在官方的宣传上,而是要让这里的人亲眼看到,亲耳听到。
一个远在天边的、未曾谋面的高考状元,最后进入华科院、成为国家栋梁的故事,和身边的邻居考上了本科,毕业后在市里找到了一个年薪20万的体面工作的故事,这两者给当地文化根基带来的冲击是截然不同的。
只有后者,才能真正让当地忽视教育的现状有所改变。
可问题是,要达成后者的效果,必要条件就是教育水平能够跟上。
所以,这就形成了一个矛盾的循环:要想提高教育水平,必须先改变文化根基,可要想改变文化根基,又必须提高教育水平。
打破这个循环的方法也不是没有,那就是依靠某种形式的强制力,把那些不愿意读书、或者家庭条件不允许继续接受高等教育的适龄学生关在学校里,用共同的氛围和目标约束住他们,排除掉一切来自家庭和社会上的杂音。
可是,这样做的成本太高了。
国家有多少资源可以去挥霍?有多少行政力量可以去透支?
不是每个校长都叫张桂梅,也不是每所学校都可以像华坪女子高中那样幸存下来的。
正如此刻,16岁的冉拉阿紫便面临了一个她从未设想过的问题:她在上的那所高中,倒闭了。
没错,在九年义务教育之外的高中,也是会倒闭的----尤其是像委只洛乡民办高中这样完全公益、不收取任何学费杂费的纯公益性质高中,当他们的资金链发生断裂时,倒闭便成了必然的结果。
当然,对一所学校来说,倒闭并不意味着学校的关闭,而是从免费转为收费,但对绝大多数学生来说,这个变化就是灭顶之灾。
阿紫默默无语地走在回家的山路上,背后背着自己的行李,眼神茫然。
家里人还不知道学校倒闭的消息,甚至连她自
。己都是昨天晚上才知道,然后今天下午,大部分的学生就开始陆陆续续离开了学校。
虽然学校的领导承诺会给他们寻找其他合适的愿意接收的学校,虽然他们承诺在找到学校之前,学生们仍然可以留在宿舍里,但谁都知道,这其实只不过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希望而已。
问题的核心从来都不是学校的态度,而是家人的态度。
整个委只洛乡、乃至整个布拖县,哪里还能找得出第二个免学费、住宿费、并且还有余力接收数百名学生的学校?
大概最终的结果,也只能是在拖延几个月之后,把一部分临近高考的学生送到其他公立高中去,拼着最后一点资金让他们考完高考罢了。
而像自己这样的高二学生,就只能自谋出路。
在很大程度上来说,自谋出路,也就意味着没有出路。
因为她的家里人,不可能愿意把几千块钱的额外支出浪费在她这样一个女孩子身上----上了高中又能怎么样呢?考上大学了又能怎么样呢?
还不是要嫁人的。
当然,她也听说在一些地方,嫁人的彩礼、尤其是女大学生的彩礼可以要得很高,自己当时也是用这个理由来说服父亲的,可问题是,那样的收益太远了,远到连自己都没法确定它到底会不会发生。
更不用说自己的父亲,那是一个扶贫工作组发下来羊崽子的第二天,就会直接把它杀了炖汤的男人。
想到这里,阿紫长长叹了一口气。
身后的背包并不沉重,却压得她隐约有些透不过气来。
里面装着的其实也就是一床薄薄的被子、外加两套换洗衣服、一只牙刷而已。
整整两年的时间,她在学校里过的是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