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我自己的。
辛德听到这里,面上有一瞬间的空白,缓慢地,他的身体放松了,有些失魂落魄,“是吗?”
他转过身,侧靠着车子掏出一根烟来,噙在嘴里,又去摸打火机,“我也看过书的,很久以前出版的,人类制作的书籍。”
“我不知道你们人类阵营,现在的,远在边境地方的聚集地是怎样的生活,可书籍里写得很好,人很好,社会也好。”
橙红色的火光氤氤氲氲地亮起来了,像摇摇欲坠的人类文明,跳动几下,熄灭了。
“你是你自己的?”辛德轻笑,“这句话可真好听。”
“可是,银,我从来没有见过为了寻求自由尊严而抛弃奢侈生活的宠物,也没有见过平和淡然、薄名寡利的人类。”
说到底,辛德从来没有听说过,也没有见到过机械人变得荒唐,人类变得智慧。
书籍中的一切都像是杜撰,像是大逆不道,没有一点可取之处。
“人类的精神是不灭的。”银灯嗡嗡道。
“精神?”辛德呼出一口气,灰白色的烟雾缭绕向上,从排风口卷出去,他没有去看银灯,只是轻声道,“你知道这车厢里装的是什么东西吗?”
一口尼古丁,辛德懒散的那种感觉就回来了,他不再激动,脑子也清醒几分。
银灯抬眼望向重重低垂的遮光布,沉重压抑,摇头。
辛德抬抬下巴,“看看不就知道了。”
银灯狐疑,辛德又抬下巴,“去瞧瞧。”
银灯照着做了,他抬脚踩上梯·子,把遮光布掀开了一点,透过玻璃往里看,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他扭头看向辛德,辛德抖抖烟灰,抬手按上显示屏,划拉几下,那玻璃容器顿时亮起来,银灯再回头时,面前正对着一张脸,黄绿色的眼珠和血盆大口,带着诡异的笑容。
银灯一惊,松开梯·子就往后仰倒,脚底滑了一下才站稳。
银灯心中不得不认为,这是不是辛德故意的。
玻璃容器内的东西已经因为突如其来的强光反射性地捂住了眼睛,尽管听不到声音,也能看得出,他很痛苦。
银灯抬眼盯向辛德,满脑子都是方才那鱼的面庞,辛德慢悠悠吞云吐雾,“看清楚了吗?”
银灯皱眉,刚要询问,脑子里又闪过那鱼的脸颊和眼睛,蓦地明白过来,他看向重新被遮光布覆盖的车厢,一时间脑子一片空白。
是贾维斯。
那人鱼,分明长着贾维斯的脸。
辛德拿出一根新烟,靠着烟头点燃,把烟头踩在脚底碾了碾,“我以前,也是家具。”
银灯惊讶地抬头望向辛德,辛德抬眼,“何必惊讶?陈年往事了。”
“动了不该动的好奇心,碰了不该碰的东西,脑子也是,总想些不该想的。”辛德轻笑,他看着手里被他把玩得圆滑的火机,“不过,我不后悔。”
“家具从不允许有多余的自我意识,依着规则,我原本早该死了的。”辛德咬着烟头,烟灰随着他的唇动洋洋洒洒,“是泽荣一时兴起,留下我。”
“所以,你刚才说……你说我担心他?”辛德轻笑,“或许吧。”
“我的命是他的。”辛德这句话说得轻轻飘飘,眼神却坚定,“如果没有他,就没有现在的我。”
银灯听他娓娓道来,辛德口中的泽荣很遥远,却十分符合机械人的本性,银灯问,“那贾维斯,他犯了什么错?”
“错?”辛德乜一眼车厢,带着一丝寒意,“他向机械人提供了刺杀人员的情报。”
银灯不懂,“提供刺杀情报?”
辛德敛下情绪,点头,“提供情报,说明他起了别的心思,妄想与机械人做交易,家具,不需要那么多的自我意识。”
“更何况……”辛德看向银灯,“当时泽荣在门口遇见人类刺杀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高层早就在排查处理人类了,他也算是撞在枪口上。”
辛德没有告诉银灯,贾维斯曾经找过他。
“他的情报不一样,他举报你是刺杀人员之一,”辛德嗤笑一声,“还以为会立功,却忘记了,机械人永远看不起人类。”
贾维斯反叛出泽荣,展现出自己的聪明才智,以为做到了机械人做不到的事情,就会有人接纳他,可实际上,罗帕卡因并不缺家具,也不需要会算计,有思考能力的家具。
“所以,你的的第二个问题,你方才说精神?”辛德的目光放远,“那是什么东西?虚无缥缈,不能当饭吃,不能当衣穿,有什么用?”
“贾维斯倒是有精神,人类阵营也有精神,那又怎样?贾维斯半死不活,人类阵营靠着你说的精神,百年来只躲藏在边境不敢前进一步,至今不是机械人的对手。”
“泽荣他们从未把人类放在眼里过,在图灵规则为一切的社会里,自由,就是原罪。”
这一瞬,银灯觉得自己如同一个空谈者,对着一群生存都成问题的人谈理想,不切实际又虚伪可笑。
其实这些话,银灯也曾想过的,辛德说得很对,空有精神和骨气没有任何用处,精神不能当饭吃。
可精神可以让人获得饭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