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需要控制人口,我们需要丈量土地,我们需要清点灯石,我们需要普查,我们需要策划。
每一次革命,每一次灾难,都是有策划的,在哪里失败,在什么时候停止,会死多少人,会损耗多少魔力,都写在了计划书里。
为了整个帝国的运转,合理的牺牲和暴力是有必要的,
减少无魔者,也减少有魔者。
安在看到这段笔记的时候,只有一个想法,原来,尘世间所有的苦难,都是有规有矩,有条有理的,一切对帝国的掌控者来说,不过是数字而已。
这是一场巨大的生存游戏,但如今,帝国新的掌控者不想继续下去了,她要带着所有的人一起赌一把,结束这场遥遥无期没有结局的游戏,给一切画上句号。
她这个公主,早该做到头了。
帝国陷入黑暗之后,整个世界都沉寂下来,像一潭死水。
“殿下。”女官把床铺抚平,枕头放在床头,起身看向站在窗边的人,“您该休息了。”
“我没看到威廉。”安没有扭头,哪怕目之所及都是一样的墨色,她还是盯着外面。
“我也没看到,殿下。”女官说,“您不能要求他每时每刻都在您身边,哪怕他是您的骑士。”
“我没有。”安的语气平静,“我没有要求他每时每刻,我只是觉得……”
她的细眉皱起来,“我觉得他最近有些不一样,特别是今天,中央灯石熄灭之后,他的语气好像变了一个人,甚至有些……奇怪,好像对什么迫不及待。”
那种奇怪的兴奋感,让她觉得自己好像被欺骗。
女官回想了一下,“您是说在寻找杜指挥官这件事上?”
安轻轻嗯了一声,她蓦地想起什么,笑了一声,“要不是我每天都跟他待在一起,我甚至会以为他是别人假扮的。”
“殿下,”女官一怔,随即也笑了,她声音柔柔的,像哄骗一般,“您太紧张了,您和威廉阁下策划了那么久,这一天终于到来,难免会心绪不安。”
“我总觉得……”安的眉头更紧,她揪着自己胸口的衣服,喘了口气,“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不安,心里总是悬着,落不到地上。”
“灯石灭了,他却消失了,说好的魔法阵裂纹也没有出现……”就像是失败了一样。
安垂着眸,心里说着不要想太多,耐心等就是了,但那种慌乱和紧张却一直徘徊不去,甚至愈演愈烈。
“不管他要什么,今夜一过,什么都清楚了。”女官走过来,“殿下,您该休息了。”
安眼皮跳了一下,又说起了今天说的最多的话,“我这样,到底对不对?”
女官的眼角满是褶皱,松弛的眼皮下清澈明亮,泛着精光,她和蔼地笑了,“殿下,您已经做了。”
不管对不对,已经做了,对错与否,好像没那么重要了。
一切都将不可挽回。
大厦,将倾。
聂薇薇听见动静抬头的时候,杜衡正好推门进来,并非风尘仆仆,也不见丝毫慌乱,哪怕沿途看见了一切,还是和往常一样,冷静,理智,甚至冰冷,好像什么也不能让他动摇。
他站在那里停了一下才走过来,像在防备什么。
聂薇薇的心出奇地平静,她的英雄来了,可她并没有那么高兴。
杜衡的目光落在聂薇薇身后,又淡淡移到女孩身上,他的步子很大,几步就迈了过来,把衣袍解下来,披在聂薇薇身上,兜头盖住了她。
布料摩擦过脸颊,聂薇薇闻到衣服上有一丝淡淡的香味,不是熏香,不是花香,也不是食物香,那种香味很淡,很淡。
浓密的睫毛颤了一下,眼睑在黑暗中垂下来,这个味道很熟悉,她在那条借出去的围巾上闻到过,是银灯的味道。
杜衡的衣袍上总是干干净净,清清爽爽,这点味道虽然很淡,却明显起来。
袍子落在聂薇薇手边,她捏住垂下来的衣袂,这件衣服给安夏穿过?还是……做了其他事情沾上的。
又或者,是衣服沾了安夏的味道,还是穿衣服的人沾了?
没来得及再去想,就听见杜衡的声音响起来,“无事吧。”
聂薇薇沉默着,无事吗?不,她有事。
她有事……
杜衡看见了外面的尸体,也瞧见了一路上的惨状,他沉着眸子,大致猜到了,不过……人呢?
费这么大周折把他引出来,却只有这一地狼藉,制造狼藉的人却不在这里守着,不正常。
聂薇薇状况很不好,杜衡的手放在她肩头,“对不起,舅舅来晚了。”
对不起?
聂薇薇双眼微微睁大,他……竟然跟我道歉?
她的心里蓦地觉得好笑,她在受宠若惊些什么?这不过是他所能做出来、说出来的,最大的让步了。
这个人,连道歉都是疏离的,好像她不过是一个陌生人。
让人恼怒。
灯没有拿走,聂薇薇低头瞧着映在裙子上的影子,随着昏暗的光线忽明忽暗。
“看见那些人的脸了吗?”杜衡沉声问,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有没有认识的,知道原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