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没有光亮和温暖的帝国,是这个样子的。”安还是站在那个地方,脸上不知是失落还是怀念。
她身上穿着镂空花边的连衣裙,挽起的头发上簪着王冠,寒风吹起她耳旁的栗色发丝,宝石耳坠摇摇晃晃,只是不再闪耀了。
身后传来哒哒的皮鞋声,女孩儿听出来人,还未回头,肩上就多了一条毛绒绒的披肩。
“殿下,小心着凉。”威廉垂着眼把别针整理好,嘴角带着笑意,漫不经心。
安看不清这个人,先前是看不清内心,如今灯石倾覆,竟是,连表面也看不清了。
她没来由地从内心深处升起一阵悲哀,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
威廉瞥见安的表情,微微挑了眉,“怎么?殿下如今,后悔了?”
安拍掉他的手,明显地不悦了,“你什么意思?你是不相信我,还是不信你自己?”
威廉从未见过安这般模样,手背麻麻的,愣了。
“都到了这一步,你还在问我这个问题,到底是我后悔了,还是你自己后悔了!”安皱着眉,语气里都是愤怒。
“既然怕我后悔,为什么当初还来找我?既然找了我,为什么还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膈应我!不断地强调我?”
她怒视着他,“威廉,你真的是一个,很不合格的合作伙伴。”
威廉有些措手不及,“我不……”
“殿下,查尔斯伯爵求见。”
“让他等着!”威廉皱眉,充满了话语被打断的不悦。
“我这就去!”公主看着眼前的人立马反驳。
安伸手解了身上的披肩甩给他,眼中尽是高傲与疏离,“骑士长,那是我的女官,就算如今我们合作了,我也依旧是这个帝国的公主,最高的王。”
男人长身直立,女孩转身的裙摆摇晃,打在男人的小腿上,鼻尖的香气随着人影的远去渐渐稀薄。
威廉捧着未被捂热的披肩,愣了一下神,目光跟着女孩,身体也转了方向,有些气弱,“我,我就是问问,也没……没别的意思。”
殿门外等待的不只是查尔斯,还有议会的一部分大臣,甚至教会的狂热头子。
“灯石殒灭,是有大灾难要到了呀!末日已至,我们……我们一个都跑不了!”
“疯子!卫兵,赶紧把他拖出去!卫兵!”
“我们得想想办法!我们会变成爬虫!”
“闭嘴!你这个疯子!会变成爬虫的只有你!”
“……”
这些混乱,一道门就能全部隔绝。
安坐在白色的沙发上,桌子上茶杯里白雾氤氤升起,她依旧光鲜亮丽,与窗外的死寂黑暗是两个模样,像一个真正的公主。
纵使窗外暴雨阑珊,打不湿屋内的她。
查尔斯坐在对面,面色凝重,他盯着安头顶上的王冠看了很久,才慢慢开口,“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有什么?”安说,“你不是也找了人盯着杜衡,盯着议会,盯着灯石保卫,盯着整个帝国,还想着参杜衡一本,让他元气大伤,你又是要干什么?”
她看着杯子里的倒影,像是在跟自己说话,“你不是也想着,不再过这样的生活吗?又何必来问我。”
查尔斯屏气敛息,半晌,才垂了头,“我也只是不甘心,为什么回来的,是他。”
全军覆没也好,损失大半也罢,可偏偏,只回来了一个人,回来了一个,最年轻的人。
“是啊。”安说,“你只是对幸存者心生怨怼,恨他为何不和你的兄长一起,沉睡在冰冷的无光区。”
“觉得他不过到外面转了一圈儿,就一跃成了帝国权力最大的人,比起那些只能悬挂在记忆长廊里的照片,他过得实在令人艳羡。”
“一个……最年轻的指挥长。”女孩儿转转杯子,“那个位子,原该是你兄长的。”
“……可惜了。”
查尔斯哼笑,“可惜什么?他自己说了,那是他自己选的路,他活该。”
“是啊。”安的双眼无光,仿佛对什么都不在乎了,“我父王也这样说过,那是他自己选的路,人生在世最伟大的,是为坚持自己的观念而牺牲。”
她顿了顿,轻笑出来,“可他没想过,一个人更为悲惨的是,牺牲之后发现自己的观点是错误的,自己做的事是没用的。”
所以,他的一生全无价值,除了给他的女儿留下创伤和重担,没有一点用处。
“观念错了又怎样?”
安抬头看过去,只见那个人桀骜地说道,“观念这种东西,本来就是相对的,认定了就绝不后悔,为自己的观念赴死,还是伟大的,并不悲惨。”
“……本来就是相对的,我认定了就不曾后悔,所以,还是伟大的,并不悲惨。”
恍惚中,她看见了多年前的王,话语重合起来,一样的激昂,一样的……好笑。
她想,原来帝国里还有像王一般固执愚蠢的人啊,不过可惜,这固执用的地方全然不一样。
“我不曾后悔算计杜衡,我也清楚我这样不对,但走岔路是我的决定。”查尔斯目光灼灼,“哪怕最后付出的是我无法承担的代价,我也会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