判局一时间不知道该将这唏嘘归结为岁月变迁,还是裴安楠对谢丞赫的非人折磨。
他的手停了下来,欲言又止,他想告诉谢丞赫,眼下他已经不是什么谢国师,不是什么谢大人,只是轩逸殿的禁脔,是裴安楠的男宠,如今在场的各位,没有一个人会听他的。
然而他劝解的目光还没透过去,便听见裴安楠的声音横了进来:“让他们看看吧。您身子好些了,不该昏厥的……”
“让他们出去!”谢丞赫罕见的打断了裴安楠的话,霎时间轩逸殿内外跪倒了一片,他却毫无知觉,“你想让我当着他们的面说吗?!”
裴安楠沉静地望着谢丞赫,望着那双终于还是直视她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透露出了多种不同的情绪,交织着,她短短一瞬捕捉到了痛苦和挣扎,还有隐忍的恨意和失望。
谢丞赫心口一阵阵针扎般疼,他面对裴安楠最后的体面,就是让所有人离开,他不想当着这些人的面,斥责他们的陛下是个嗜杀之人,沾满了无辜人的鲜血。
“都下去吧。”裴安楠声音落寞,似乎她毫无疑问会妥协,根本不需要谢丞赫的威胁。
偌大的殿内只剩谢丞赫和裴安楠二人,一坐一站,对视良久。
“你怎么下得去手?”谢丞赫嘶声质问,“他不过是一个文人,不过是平民百姓,与你有何仇怨?你怎么下得去手?”
“虽说他作文质疑你,但是他有着惊世之才,其诗文可称得上是瑰宝之作,这是你的子民啊!若是能有传世佳作,也是你的光荣啊!”
“你如今是皇帝了,便要做出一个皇帝应有的样子!难道你也要做昏聩之君,也要遗臭万年,也要让无辜百姓的鲜血染透这皇宫吗?!”
裴安楠抿着唇看谢丞赫,微微蹙起眉头,语气中带着不敢苟同:“您知道他这么做是株连九族的死罪么?”
谢丞赫失望至极,强撑着一丝力气,语气却已经颓丧很多:
“古时齐王纳谏,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平民百姓,敢面刺其过者皆受赏,你怎么就不行呢?”
“更遑论,他所言一桩桩一件件,毫无夸大事实之过,你又为什么不能虚心受谏呢?”
“还是说你当真骨子里嗜杀,不见鲜血就不爽利?”
最后这句话用光了他的力气,他的背躬起来,大口大口地喘气,心里也是密密匝匝的疼。
他从未说过这样狠的话,甚至在裴安楠打断他的手脚,叫他险些命丧黄泉时,他也没有说过这些话。
他气得狠了,如此才子若能加以培养,必将成为国之栋梁,不知道能造福多少百姓,福泽绵延。
她作为皇帝,如果不能做到一个仁字,肆意杀戮,只能让王朝走向覆灭。
裴安楠站在原地,静静凝视着谢丞赫,半晌才吐气一般吹出一句来:
“谢丞赫,旁人不清楚我,姑且还有一层亲疏远近的原因在,可你也不清楚我?”
“六年,你我朝朝暮暮相处六年,你也觉得我已然烂到了骨子里,是天生的坏种,以杀人为乐吗?”
谢丞赫僵住,他从未听裴安楠用这种语气说话,气息微弱,声音细软,她从不这样,仿佛有了软肋一般。
她向来硬气,无论什么时候见她,都是挺直着腰杆,这才让她在佯装柔弱的时候,总是露出马脚,总是被谢丞赫捉到。
她骗得过所有人,骗不过谢丞赫,因为谢丞赫总能透过她的泪眼婆娑,看到一股坚韧的无畏和凌厉。
那种坚韧根深蒂固,那种凌厉无往不胜,以至于谢丞赫一直觉得,她是世间最锋利的剑刃,吹发可断。
可现在,她的声音绵软的传进谢丞赫耳中,像是一个坚持了很久的人终于坚持不下去,要倒下了一般。
他还想听听,还想辨别一下那语气中的软弱是不是真的,可裴安楠深吸一口气,又回到了平常的语气,甚至还带着笑:
“谢师先喝杯水,朕让太医进来为谢师诊脉。”
说着倒了一杯温茶,放在谢丞赫窗前的小几上,继而转身便走,没有丝毫犹豫。
下意识地,谢丞赫想叫住她,可抬眼看到那逃也似地身影,嘴里的话僵了又僵,终于还是说不出来了。
太医们鱼贯而入,将谢丞赫围了一个里三层外三层,恨不得诊断结束就能将他医治好,可谓是极尽平生所学。
裴安楠走在皇宫的青砖路上,唇角扬着一抹胸有成竹的得意,谁也不敢看她,因此谁也不知道她正在笑。
只有系统。
“谢丞赫的黑化值在上下波动,从75到93。”
裴安楠毫不在意:“会停下来的。”
系统哑然,当然会停下来,就怕越来越高!
不过转而,它就抛弃了这种担忧。
其他人或许搞不定,可这是裴安楠啊!
太医局的人总算离开,谢丞赫疲惫不堪地瘫坐在床上,不愿意躺下,也不愿意闭眼。
这时,门口的丫鬟通报丁尚宫求见。
丁尚宫?谢丞赫皱了皱眉头,想起来了这一号人物。
自裴安楠登基以来,前朝后宫大换血,但一些重要职位仍不便挪调,只能暗中操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