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略加一分真劲,骨头碎裂般的痛感,从薛浅芜的脚脖子上传来,饶是她曾经历过千锤百炼,自打跟了东方爷后,却是好久没受这等罪了,一时疼得泪花婆娑,差点哭天抢地起来。
南宫峙礼看她眼泪滚出来了,也不晓得是真是假,亦不管她是因精神疼而流的泪,还是因肉体疼而流的泪,反正过去见到的她非嬉即笑非怒即骂,这哭还是头一回见。竟多情地窃自认为,这是她为男人流的处女泪,心绪向来变幻不定、在善邪间游离的他,眼中蓦然掺杂进去几分晦暗纠扯不清的柔意怜惜,原想刁难作弄戏耍她的想法,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一刻,恨也泯,怨也灭,怒也熄,气亦消。这一刻,他忘却了利用的心机,背负的深仇重任,以及步步为营的疲惫和争端。虽然这泪,或许不是发乎灵魂。
脚上的疼早已散去,南宫峙礼仍自痴痴地看着她。薛浅芜惊愕地抹了一把泪,没出息的,当年全身骨头散架,她也没哼一声,今天是撞到淹死鬼了不成,这般多泪?看来东方爷的庇护,真让她这匪花变成了吃素的,全无往昔的承受力和气概。
南宫峙礼一直贪看着她,没再说一句话,仿佛只要一开口,就冲散了某种回忆似的。他不出声,薛浅芜揣测不出其意,也不敢乱咋呼,在静默中等待着他的不定爆发。
两人就这样鸡目眼互视到天苍苍亮,薛浅芜惊而起,傻愣问道:“你困了我一夜,就是为了把我弄哭,看我这没诚意的眼泪吗?”
南宫峙礼沉沉叹息,然后慵懒性感地打个哈欠道:“你走吧。我已记不得最初目的了。”
第八六章犯贱损人虐己,温玉大爱无言
南宫峙礼不知怎样想的,竟没送薛浅芜,既不担心她的安全,也不记挂夜间的深情。仿佛“春梦”过后,交集不再,各自又回到了原点。
薛浅芜有些愤懑,他连她的蜜友都送,却尽淡漠了她。黎明与黑暗中的对比,相见与别离时的差距,在南宫峙礼身上,可谓表现得淋漓尽致。
情不知何起,一往而深,于是朝思暮念,我千方百计地想见到你。你来了,无论风雨再大,我也去迎接你。你走了,我不送你,一抹孤绝身影消失在潇洒里。
这样的寂寞心绪,薛浅芜不是无法理解,而是不想费神去解。她总觉得,人生在世,活着不易,在自以为是的高深虚无中瞎折腾就是犯贱。因此,南宫峙礼彻头彻尾堪称风流贱人。
那么犯贱,实属多余。清浊应如沧浪之水,以固执的操守坚定的姿态,长流奔腾不息,水清时可涤缨,水浊时可濯足,成败进退终归是有用途的。有用途的东西,就体现了价值,就不枉在尘世中往返一遭,让利用你的人心生感激乃至温暖眷恋。然而犯贱,既伤痛了自己,也寒凉了别人,典型的损人亦虐己。
在虚无的不可靠面前,薛浅芜是实物论者。从不否认。
一夜未眠,头重脚轻,虚步浮晃到住处时,天色已经大亮。门前立着一男一女的高低身影,在晨曦中有些寂静的哀伤环绕。
薛浅芜揉揉眼睛,张嘴想唤。绣姑已看到了她,急忙跑过来,拉着她的手,浑身上下仔细检查着,生怕出了什么差错,不好与东方爷交待。看了个遍,确定没有大的问题,才红着眼眶低声道:“如果不是我跟爷说你睡下了,馆子也关了门,愿以性命打赌你的安全,爷非连夜派人找你不可……”
薛浅芜听她说得简省含蓄,知她想要劝得东方碧仁打消执念,定是极不易的。当然其中也有东方爷对绣姑放心和信任的缘故。
薛浅芜硬着头皮,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蹭一蹭,凑到东方碧仁跟前。两人之间隔着一拳距离,薛浅芜乖觉地傻笑着,等候东方碧仁的发落。
东方碧仁什么也没有问,道了一句“过来”,臂弯一搂,把薛浅芜揽进了怀里。无需多言,心疼的滋味已经泛滥。只一夜的短别,惹得相思成洪涝灾。
东方碧仁低着头,下巴贴在薛浅芜的前额,凉凉的有些薄雾的湿气。薛浅芜身心俱定,闭上眼睛,好想在这山峦般静谧的怀抱中,安稳睡上一觉。不纠缠过去,不困惑现在,不理会未来,只是相守着安恬深爱的时光。
“你就不怕我迷途了,找不到了回家的路?”薛浅芜想要解释什么,终是可怜兮兮问出这么一句。
东方碧仁不答,横腰把她扛在肩头,边大步走边道:“站在这儿,给人看到不好,咱先进屋去吧。昨晚你醉宿了,料想睡得沉而不稳,酣而不实,还是好生再歇一阵儿吧,免得落下个酒后头疼症,又得一番罪受。”
薛浅芜感动难言,情至深处,胸腔里酸涩得不好受,满满涨得一塌糊涂。她纷乱地想着,这是在骗他吗?他是那么明睿的人,或许根本瞒不过他,只是他的大爱无言,选择不起疑心,不予计较罢了。只要最终,她回归在他的身旁。
绣姑掩了大门,跟在两人身后,影子有些萧瑟。东方碧仁把薛浅芜放在床上,盖了一层薄薄的夏凉锦被,薛浅芜嫌热得慌,一脚踢了开去,笑憨憨地看着东方爷,而后胡乱翻了几个来回,眼困涩得一闭,竟真个睡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