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紫痕谢过,这才行至一旁,侧身入座,两个女人,一时间相对无话,直到夜天诤进来,气氛才稍有松动。
又是一番寒喧后,董皇后终于将话头转入正题:“歌儿与顼儿,订婚已有数月,原本议定三年后再行大礼,可一则皇室子嗣淡薄,二则小儿女们均已长成,三则……”
视线在夜天诤脸上转了转,见他并无异色,董皇后方才接着道:“本宫看他们日渐融洽,所以本宫想——”
“歌儿此次伤得甚重,大婚之事,还是等歌儿痊愈再说吧。”夜天诤语声平和地接过话头。
董皇后目光转了转,心下暗揣度,觉得不能过于强求,当下笑道:“是本宫冒躁了,既如此,便依夜爱卿所言,只是,本宫希望着,夜爱卿能将此事放在心上,千万千万,别再生出什么波澜来。”
这最后一句话,说得甚重,夜天诤抬头,飞快扫她一眼,却终究没有反驳,而是一拱手道:“谢娘娘提醒,微臣记下了。”
“既如此,”见此行目标已达,董皇后随即起身,“本宫静候夜爱卿佳音。”
“恭送皇后娘娘。”夜天诤与夏紫痕夫妻二人齐齐站起,神色恭谨地躬身相送,董皇后莫测高深地笑了笑,拖着长长的裙裾,从两人面前款款行过。夏紫痕仍旧驻在原地,夜天诤一直送至府门外,看着董皇后上了轿,这才折身返回正厅,只见夏紫痕还怔怔站着,心下一丝微痛,当即上前,握住她的手,轻轻唤道:“紫痕。”
“天诤,”夏紫痕转头看他,眼底泛起几丝泪光,“歌儿她——”
“歌儿她是个聪明孩子,不会有事的,你切勿忧虑太过。”
轻轻将爱妻揽入怀中,夜天诤细细劝道。
夏紫痕摇头:“我担心的,不是歌儿,而是——”
夜天诤心中一紧:“是她?”
“嗯。”夏紫痕颔首,“歌儿虽聪明,但论手段心机,只怕——”
夜天诤沉默。
他和夏紫痕历来夫妻同心,夏紫痕所忧虑的,也正是他烦扰的。
是他低估了董皇后,也是他低估了董家的势力,皇族的势力。
与皇家攀亲不易,若一旦攀上了亲,退亲则更加不易。
要他将自己的掌上明珠,送入皇宫那幽森诡谧之地,他何其忍心?
不管安阳涪顼对歌儿有多么好,他终究会成为一国之君,终究会有后宫无数,粉黛三千,纵他一生深爱歌儿,但依歌儿的性子,又怎肯与其他女子共事一夫?
当初。
想当初琉华城中,他是不是该任她与傅沧泓双双远去,就算得不到一世长安,也能得到刹那完满。
那时的傅沧泓,并无帝王之志,那时的傅沧泓,要抛了王爷之尊,携夜璃歌悠游江湖,也不是不可,况且,他们惊虹照影,双剑合璧,试问这天下间,有谁能是他们的对手?
只可叹自己当时忧心于璃国的朝政,只可叹自己应了安阳烈钧的三年之约,只因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所以才匆匆赶至琉华城,强行将歌带回……
夜天诤思索着。
他这一生,甚少有后悔之事,但是在这件事上,只怕,是对是错,难以孰料。
现在,傅沧泓那边情况到底如何,他吃不准,更何况,傅沧泓的身份,已非昔日可比,做了皇帝的人,要想抽身,那便是难了,更何况,那男人腹藏韬略,昔日不掌权柄,已有微觎天下之心,而今既为人主,又焉知他作何想法?会不会弃了这段感情,纵马天下?
夫妻俩在正厅里相顾无言,后院之中,夜璃歌和安阳涪顼却是甚少的相洽。
看着身旁笑靥如花的女子,安阳涪顼整颗心都醉了——他确实是个庸常的男子,想要的,不过是触手可及的幸福。
对此时的他而言,夜璃歌便是他的整个世界,有她在的地方,便是他的天堂。
更何况,他虽“笨”,却不傻,也深知自己才具不足,若有夜璃歌从旁扶助,则璃国安,皇室安,他更可安心过他太平太子的日子。
“璃歌,”幻想着以后的幸福,他不禁往她身边靠了靠,“我以后天天陪着你,天天让你开心,好不好?”
慢慢地,夜璃歌转头看他,笑容却凝固在嘴角。
见她如斯神情,安阳涪顼顿时着了慌,低头看看自己,然后道:“我,我说错什么了吗?”
“你天天陪着我?”夜璃歌的声音有几分怪异,“那璃国呢?那朝政呢?”
安阳涪顼呆掉。
“你不喜欢,”夜璃歌深深地注视着他,“你不喜欢上朝听政,你也不喜欢和那些老古板的文武重臣在一起,你更不喜欢弓马刀兵,你只想一直呆在深宫,做你的太平太子,是也不是?”
“我……”安阳涪顼满头大汗,心中怦怦乱跳。
强行咽下口中叹息,夜璃歌转头,看向那只仍旧活蹦乱跳,做着怪脸的“异兽”,心中却着实有几分悲凉——想她戎马征战数年,笑谈指点江山,救民济世无算,到头来,真要在这样一个毫无作为的男人身边,终老一生吗?
“璃歌……”安阳涪顼愈发地慌了,一把抓住她的手,无比恳切地道,“你要我怎么做?你说,只要你说,我就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