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是装糊涂。”徐循在阳光下伸了个懒腰,轻轻地抚着已经有些线条的胃部,恬然道,“这事儿,横竖已经是这样了,要再往下查,谈何容易?既然没个结果,倒不如相信就是巧合,不然,心里存了这个疑问在,看谁都像是要害我。不成了疑邻盗斧了吗?这样的日子过得可没什么趣儿。”
她和皇帝说话的时候,从来都不惺然作态,哭起来都是那个样子,笑起来也不会计较仪态,现在说起做人的道理,也没有故作高深,就这么平平淡淡地说起来,拉家常一样的。皇帝听了,心里也颇有几分宁静,他更放松了点,和徐循一样,靠在圈椅上咯吱咯吱地晃。
两人沉默了一会,徐循忽然笑了起来,皇帝嗯了一声,“笑什么?”
徐循笑道,“我和大哥这么靠着,就像是都有八十岁了一样,每日里除了一块晒太阳也没事做了,倒是一点也不像咱们这个年纪的。”
皇帝也笑了,“可不是,一年到头都忙忙碌碌的,有多少时辰能和现在这样,靠着一起晒太阳呢?”
的确,天气已经深秋了,阳光洒在廊下,带来的已经不是炎热,而是令人珍惜的暖意。靠在圈椅里,四肢百骸似乎都放松了下来,就像是一年里再也没有这样好的时光了。皇帝在徐循的永安宫里,往往就能体会到这种四季递嬗的闲适——永安宫的心态,就和别处不同,这里的阳光似乎都要比别处更充足一点。
坤宁宫、长宁宫,这些还没有子嗣的宫殿,仿佛都是弥漫着一股无形无质的焦躁和阴郁,让人一走进去就不禁感觉到了一股压力。尤其是皇后的坤宁宫,因为皇后这胎着实有几分折腾,到了五月份依然没止住孕吐,现在皇帝都有点怵进坤宁宫,不知道何时就会响起的呕吐声,周围人群惊慌的张罗声……和长宁宫的幽怨相比,坤宁宫给他的感觉要更有压力一些。
至于咸阳宫,何仙仙那种漫不经心的不争,和徐循这样含笑和缓的不争,就又是一种不一样的感觉了,皇帝在有闲情逸致的时候,也会去何仙仙那里体会一把征服的快感,但大部分时候,还是更愿意晾着何仙仙——女人是不能宠的,她不愿贴过来,那便让她一边凉快去吧。可徐循这里呢,即使她有了身孕,皇帝也很爱过来。他也总是惦记着她,不知她的孕吐好些了没,不知孩子胎动了没……心里有些烦闷了,过来和徐循说几句,有些得意事了,过来和徐循唠唠嗑,永安宫里的气氛,总是很满足、很平和,好像不会索取他给予更多。
要不是害怕给外界传递出错误的信号,皇帝来永安宫的脚步,会比现在更频繁。其实就是现在,皇帝心里也不是没有遗憾的——若皇后肚子里的是嫡长子,还在娘肚子里就这么三灾八难的,只怕落地以后也不容易养活。徐循这孩子呢,一看就是皮实,折腾了这么久也没折腾掉,现在过了害喜期,更是风平浪静的,吃得好睡得好,再不折腾娘亲。
若是两人能换一下,那就好了……
即使是天子,也有做不到的事,皇帝叹了口气,也不去想太多了。他搂着徐循道,“算算,你和皇后也不知谁先发动,产婆、奶口现在都可预备起来了。现在皇后有了身孕,怕也不能照看周全了,有些事你自己也要用用心。”
这等于是在明示徐循自己去挑人了,也不能说皇帝想法不对:皇后和徐循就是前后脚的功夫,你要说共用产婆吧,没这个道理,若是要分开用人呢。京城里名气大的产婆也就是这么几个,皇后都挑走了,徐循这没人了。就这还算是好的,要是皇后自己挑了几个,给徐循指了几个来呢,徐循能放心用她们吗?这就是个很现实的问题,女人生产是脚踩生死门,这产婆在肚子上是推还是捏,讲究可大了呢。就算徐循自己不知道,钱嬷嬷都给她说了好些富贵人家这样的故事,连入宫请安的徐师母都是隐隐约约很含糊地提起过,产婆可得好好地选。
至于奶口,倒没什么了,反正都是一样的清白人家育龄妇女,选进来了自然会效死服侍,谁先挑谁后挑,问题也不大。
徐循听了皇帝的话,一时倒还没回话的。皇帝看了她一眼,不免本能地在心底忖度了一刻——徐循平时与人为善,虽然当红,但和孙贵妃、皇后的关系都还算是不错的,昔年还曾经因为维护皇后的正统地位,和他拌嘴。这会要和皇后别苗头去抢、挑产婆,只怕她是没法撕破这个脸。
这也不能说是有错,就因为徐循是这个性子,皇帝才会这么喜欢她。他叹了口气,也陪着徐循想办法,“怎么办呢,这也不能由朕出面来帮你办啊。”
皇帝出面,很多事情的性质就严重起来了。徐循动弹了一下,低声说,“我也不是这个意思……我就觉得胡姐姐不至于这样的。”
为了胡善祥,两人已经是吵过一次了,虽然现在周围没有别人,但皇帝也不准备为这事再和徐循口角,他笑了一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为了孩子,我是宁可你再小心都不觉得过分。”
徐循低声嗫嚅了几句,皇帝没听真,正要问呢,见门口人影晃动,便转移了注意力,“什么事啊?”
钱嬷嬷走近了笑道,“是何惠妃娘娘过来探视咱们娘娘,因皇爷在,到门口便又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