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兰回柏州城之前就担心很多人际往来,单位里的人客气,她住院时副书记就代表大伙儿来看过她,现在她谁也不说就能省去很多麻烦。再说她也不想逢人就掀开裤管子让他们好奇地看义肢,再顺着对方的话,“真厉害啊现在这医学,你再走两步看看?”
经过几个月的适应,赵兰能在义肢的帮助下相对正常地行走。“相对”之外有个“绝对”——赵兰总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总觉得别人注意到她的腿。
在柏州她们娘儿俩暂时没落脚的地方,安心住宾馆里待几天。赵兰有块心病就是她老娘,自从拒绝了大哥帮忙索赔、卯生扔下外婆逃似地离家后,她老娘电话里哭得伤心,“这是干什么?防自家人当防贼呢。”
她这番回娘家就是想尽力修补下和老娘的关系,和卯生提着营养品水果省城特产进了大哥家门后,大嫂借口店里有事先离开,大哥则直接不出面,卯生则抱着手机在那没完没了地发短信,老娘的鼻涕眼泪就由赵兰递纸去擦。
擦了小半个垃圾桶的纸团后,她母亲老调重弹,“说赔了四十万,真的假的?”
赵兰说哪有那么多,也就二十七万,除了看病,剩下的我给卯生勉强在省城买了个小房子。这样她以后工作了也就不会为房子的事操心。她说着时,见卯生从小手机前抬头触动地看了自己一眼。
“她以后反正要嫁人,买什么房子?买了还不是人家的?”赵兰老娘一直秉持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个破烂道理,觉得给女儿买房是天方夜谭。
卯生不乐意听这些,说了声出去打个电话就离开。
老太太又看着外孙女的背影哭,“她小时候我可是把屎把尿地带了一年,怎么大了就不亲了。”卯生在门外听见后就头疼,她和外婆之间永恒的话题就是那和屎尿相伴的一年,她能怎么着?她从生下来到一岁多,吃喝拉撒又不能自理,又不是她逼着老太太给自己换尿布。
说把屎把尿,舅舅家的表哥可是到了八岁还在尿床,每回洗被单的不就是老太太?
赵兰早就知道母亲偏心眼,她习惯了,也认命了。加上老白去世后,她家里没一个男人,大哥就成了她心头的半根顶梁柱。另半根是钱。
这次飞来横祸她丢了半条腿,但又收获了另一根顶梁柱——卯生成长得出乎她意料。
一个人在家里闷着时她就思来想去,想着这么多年她究竟亏欠过娘家什么?以致于大哥大嫂趁人之危还这么理直气壮。赵兰后来越想越不对劲,从她十五岁从戏校毕业后就没拿过家里一分钱,和老白结婚的嫁妆还是自己工资置办的。怎么大哥把自己一辈子卖水产这件事算账到她头上?
哪怕是自家人,也不能默认他们天生好说话。他们非但不好说话,连道理都不讲。他们能把黑的嚼成白的,把抢绝户说成体谅你。不要脸的人从心眼到逻辑全都是歪的。
赵兰留下两千块钱给老娘,又应付了她一下后就想走。母亲留她吃饭,又说大嫂下班一定记得去菜市场买菜回来。赵兰看着她小时候最心疼最贴近的母亲,忽然说,“妈,算了。大嫂大哥怕我要钱呢,别说买菜回来,他们中午吃饭都不会回家。”
脾气暴躁的老娘僵着脸,习惯性地耷下法令纹作出不高兴的表情。以前赵兰最怕看到她这样,她想法设法地让母亲开心:给她买衣服,给她买补品,偷偷塞钱,带她旅游……她觉得很累,尽管这样也没换来母亲一句“真好”或者“谢谢”,她总是嫌弃这花钱那花钱,说白了,是心疼那些花出去的钱没整整齐齐地躺在她枕头底下。
赵兰看够了这张苦难又不知足的脸,受够了这副总是在生气和孱弱间切换的表情,她撑稳了义肢站好,“我不像大哥大嫂,四只手赚钱。我只有一个人,卯生只有我。妈麻烦你带个话,那二十万请大哥大嫂尽快还。”
卯生在门外听得精神一振,等赵兰出门她正要笑,却看到妈妈哭了。卯生没说话,牵住妈妈的手,“妈,你不是想吃近熙街的烧烤吗?咱们娘儿俩今晚就去吃,再喊上师傅。”
一听王梨,赵兰哭得呛住,“我不见她。”她内心觉得自己已被王梨放弃,当然她是自作自受,因为她先不要王梨。
“好好,不见她。就你和我。”卯生将妈妈肩膀笼住,还抱了抱赵兰,“妈,要哭也得走远点呐,你刚才可不是这个气势。”
赵兰笑,又有点发愣,总觉得卯生老在她察觉不到的地方一点点成熟,就她刚刚这个语气,像极了师姐。
卯生说她昨天和朋友也回了近熙街,朋友喝了两瓶啤酒,她滴酒未沾,“就是上次去医院看你的印姐,她现在卖地板。哇——”白卯生形容着印秀给她的新印象,“穿着小西装那叫干练,工作的人就是不一样。”她省去了关键信息,印秀脱下小西装后露出里面的浅蓝色衬衣,女孩的姣好线条让卯生不禁低头看了眼自己的。
“是该谢人家,没她帮忙咱家的装修可能要烂尾。”赵兰也这么说,可想起卯生和俞任、卯生和印秀她就头疼,旧的不去新的就来了,当初怀着卯生时总觉得这孩子乖巧不闹腾,怎么长高后就祸害起别的小女孩。
赵兰一直审慎地观察卯生的交往举动,和俞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