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问话的意思很明显,他是想要做个明君,依照法律治国,尽可能的避免臣下互相包庇,但是长孙无忌却装作听不懂,只用法外不容乎情来搪塞李治,还说就算是你也不可能不考虑人情,这压根儿就不给皇帝脸面,没有把皇帝的问话当回事的。
刘问道把这件小事告诉她,自然不会无的放矢,长孙颖再联想起他说的另外几件小事,便能粗略的描摹起如今的格局。
除了李治跟长孙无忌私下里的问话外,还有一次是李治亲自召见五品以上的官员,表示我刚刚登基,还有很多地方不足,希望你们多多给我提供建议。朝堂上有些需要深入讨论的问题,也可以当着我的面直说。李治如是这番,明显是想继承贞观朝擅于纳谏的传统,但遗憾的是,朝堂上没有一个人回应,大家都规规矩矩的坐在那儿,一个个看着地板,仿佛那里有钱捡一样。
类似的状况,在贞观后几年也出现过,那是太宗让着众人挑自己的毛病,大多数臣子都没有敢说话,只有长孙无忌站出来说,皇帝陛下已经做的尽善尽美,大家没有任何毛病可以挑。于是太宗也很开心,大家也都很开心,这一场批评与自我批评大会就这么圆满落幕。
但是这一次的沉默,却是让李治很不好受。他自然之道自己作为一个刚上任的皇帝,不足之处还有许多,他摆出虚心求教的样子跟部下开谈心会,其实就是给他们一个抱大腿的机会,只要有心像他投诚的,不痛不痒的说上几点,然后他在虚心接受一回,便能留下一段君臣相得的佳话。如今如此容易刷成就刷威望的机会,却没有臣子上前,那说明什么?说明大家都没有把他当回事,并不在乎在他这个皇帝面前刷个存在感。
李治是个倔脾气的人,哪怕是遭遇如此尴尬的冷场,仍然没有死心,将着各州刺史理了一次,然后逐日找每个人小窗对话,了解国家的情况。但是大群里头,仍然是一片沉默。
大家都在等长孙无忌张口,而长孙无忌,并不觉得自己有替外甥解围的义务。
的确,如今在着长孙无忌眼中,他仍然把李治当做外甥,而不是皇帝。
长孙颖听着这话,只觉得背上冷汗都出来了,长孙无忌显然已经触到了李治的逆鳞而不自知,而李治,变得比以前更加成熟隐忍。他现在忍得越久,那么将来爆发出来便可怕。
所以,李治不愿意她回宫,因为她一回去,便势必要被摆在李治和长孙无忌的这场争斗中去,李治会不会利用她还是两说,但是长孙无忌有利用她的机会,却是绝对不会放过的。
她已经过了天真的年纪,知道两个人能不能在一起不是看个人意愿的。当李治还是晋王时,她跟他能在一起便是因为利益,那等他做了皇帝,她们之间那道名为利益的线,就变得更加复杂了。
每个身份都有每个身份的玩法,皇帝也不例外。如果你不想早死、被篡位、当昏君的话,哪怕是皇帝也得遵循某些游戏规则。
她从来都没有试图比过江山与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因为他们都知道,没有江山,他连他自己都保不住,她又如何自处?
她借长孙家的势,对他跟她的关系而言,是一步错棋。但是就着她自己的身份地位而言,却是不得不做的选择。
充容?她揉了揉脑袋,不确定他给自己的这个封号,是保护,还是利用?
位份比较低,不引人注目,是谓保护。试探长孙无忌到底是存心蛰伏还是另有所图,是为利用。
长孙颖在那里想了半天,想到脑仁都疼了,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所以索性出去走走,看看孩子们,再想想后招。
李忠已经很大了,既认得普通太监身上的香味,便不可能不认识刘问道,所以自从刘问道来了之后,他仿佛跟见到李治似得,整个人都绷得紧紧的。如今见着刘问道走了,便不免有些欢天喜地,“娘,刘公公以后不会来了吧。”
“这个,说不准。”长孙颖苦笑了下,抱着怀里的大凤慢慢的哄着,忽然想起问李忠,“忠儿,你想回长安吗?”
“长安?”李忠一愣,然后就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我哪儿都不去,就跟娘在一起。”
“如果娘也回去呢?”长孙颖看着大凤已经闭上了眼睛,心里头想着这两个孩子也算是可怜,明明是金枝玉叶却要跟她在这里受苦,如果能回长安,李忠应该会很开心吧。
可让长孙颖没想到的是,李忠听着这话,脸上竟然浮现出了恐惧之色,打了个寒颤说道,“可不可以不回去?”
看着女儿已经睡着,长孙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将着大凤转移给奶娘之后,这才拉着李忠到了花园的另一边,好奇的问着,“为什么?”
李忠站在那里,什么话都没有说。长孙颖看着他的样子,忽然就想到了很多小事。
例如李忠这一年从来没有提到过长安,例如他之前明明挺大胆的,但是过来之后一直习惯黏着自己。她当初只觉得是孩子怕生,可是如今想起来,却怕的太厉害了,仿佛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他想要逃避而已。
长孙颖希望李忠能说出个缘由来,这样也免得搁在心里憋成病了,但李忠却是个闷葫芦,只是在那里沉默着,像是一个小松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