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间准备了陈年美酒,顾云筝、章嫣、付双成只是象征性地喝了一杯,三个男人却少不得要喝得尽兴,频频举杯。
熠航吃饱之后,三名女子也先后放下筷子。
章嫣与付双成先后道辞回房。
顾云筝送熠航回房去,将事先准备好的一个红包放到他枕下,“我给你的压岁钱。”
熠航很开心,却也有点疑惑:“别人怎么没给我?”
顾云筝笑道:“别人明日给你,放心。”
熠航点点头,笑着去找肥肥,也不管肥肥听不听得懂,自顾自说着刚才吃了哪些好吃的菜肴。
顾云筝看着收拾得纤尘不染的居室,红色的窗花,怅然叹息,叮嘱连翘好生照顾熠航,回了正房。想到了太多以往习以为常的事情,想念着隔着生死深渊的亲人。
这一晚是该守岁的,可霍天北已说过全无必要,她也乐得不受那份累,命丫鬟尽心服侍着还在饮酒谈笑的兄弟三个,回到寝室,让丫鬟把那坛没喝完的烈焰拿来,窝在美人榻上自斟自饮。
这样的日子,只要清醒着,便会不自主地陷入回忆,怕是终夜难眠。
慢吞吞喝完三杯酒,她有了醉意,身形微晃着走向床榻时,霍天北进到门来,将她扶住,很是无奈,“只一会儿没留神,就又成了醉猫。”如今她什么都好,就是这动辄饮酒的习惯太糟。
“不喝酒怎么办?我总得睡觉吧?难不成眼睁睁熬到天明?”她语气闷闷的。
霍天北将她安置在床上,柔声问道:“触景伤情了?”
“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想起了我娘。”顾云筝让他陪自己躺着,枕着他手臂,“原以为已经好一些了,可是到了年节,还是分外想念他们。看到什么都会想起自己有家的时候的一些事。”
霍天北拉过锦被,盖住两人身形,“想到什么了?与我说说。”
“想到了四五岁的时候。”顾云筝抬眼看着面前虚空,语声很低,“我进家中学堂前一日,娘亲给我添置了一套文房四宝,反反复复叮嘱我要听先生的话。我那时太小,连学堂、先生到底是什么东西都不明白,只是知道不能随时看到娘亲了。那时特别依赖娘亲,还为此哭了一鼻子。娘亲为了哄我高兴,带着我去了街头,给我买了很多玩物,买了好几架风车。还反复问我,是不是真的不愿去学堂。”她喝了一口酒,现出恍惚的笑,“不知道为什么,娘亲的神色我记得特别清楚,她像是盼着我说不愿去似的,还有些难过,偏偏还要挂着笑……当时不懂,不想让娘亲难过,就说愿意。后来,娘亲看着我每日习文练武太累,明里暗里掉了很多次眼泪。她那么心疼我……”话说到这里,她语声有点哽咽。
霍天北侧头吻了吻她面颊,并不出声阻止她陷入痛苦的回忆。她平日对这些总是回避,不肯提及,从而总是被难言的痛苦折磨纠缠。始终得不到倾诉、发泄的情绪,会让她始终陷在阴影之中,无从挣脱阴霾。
微醺的顾云筝心绪发散,回忆的时间段跳跃很大,“十一岁那年冬季,娘亲身体每况愈下,太医告诉爹爹,说娘亲这样下去的话,可能只有一两年的寿命了——我偷听到了,难过得厉害。我觉得娘亲是被府中琐事、亲眷间的是非累病、气病的,看谁都是一肚子火气。是觉得谁都没有娘亲待我好,离开谁也离不开娘亲吧?兴许那时候的我,和现在如出一辙,除了对娘亲唯命是从,对谁都不好,整日里给人添堵,感觉每个人对娘亲都还没尽心竭力。”
她自嘲地笑了笑,“你看,我从小就那么坏,那么爱气人折磨人。那段日子,我每日服侍在娘亲病榻前,陪着她说笑,让她教我持家之道。有些日子里,娘亲腹痛得厉害,整夜睡不着觉,我也就不肯歇息,陪娘亲一坐就是一整夜。时日久了,娘亲心疼我心疼得厉害,担心把我拖累得病倒,总是找借口把我骗回房歇息,要么就索性撵我走……那个冬季,感觉真是度日如年,每次入睡再醒来后,总是忍不住哭——太害怕娘亲不知何时就丢下我走了。”
她揉了揉眉心,语声略微轻快了一些,“第二年,我开始在娘亲指点下,帮忙主持中馈,娘亲的身体竟也慢慢有所好转,能不时下地走动了。到那时候,我才觉出以往对爹爹、手足太冷漠,开始委婉地弥补,幸好他们也能体谅。娘亲慢慢痊愈的时候,为她诊治的太医饱受赞誉,都说他是妙手回春,娘亲却说是儿女将她从鬼门关前拉回来的。到了我及笄后,娘亲已经毫无病态,每日憧憬着给我找个好婆家……”
泪水倏然自她眼眶中滑落。
她抬手,手势漠然地拭去,语气却已被伤感浸透:
“一再地挽留,还是挣不过命。到最终,还是失去了娘亲,失去了整个家园。”
“再也没人对我嘘寒问暖,再也没人没有任何条件地相信我扶持我,再也没人会为我一点不如意伤心落泪……”
“曾经的家园变成了空宅,最亲的人连个体面的下葬之处都没有……”
一句句透着无望的话语,道出了她深藏心底的入骨疼痛。
她的失望,是对这尘世人情冷暖悲欢离合的失望。
她从生涯的春景明媚倏然落入万丈深渊,整个人都疼得厉害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