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对地主来说,年年都会存很多粮,表面上说是为了应对天灾,其实他们巴不得有天灾,到了那时候,粮食就是命,粮食就是地。那些没有粮的人,为了活命,卖儿鬻女,卖器卖地,跟地主换粮食。
徐家多方下注这种事,表面上是徐增寿跟朱棣关系好,但背后则是家族利益考量。
再比如,办过育婴堂的柳大善人家,对外宣称活命无数,但背后的真相却是,灾荒战乱年代,为了家族的延续,为了孩子能活下来,逃荒、逃灾的人,将所有家当送给了育婴堂,以换取孩子活下来。把家当给了育婴堂后,至于孩子的死活,谁会关心呢?那些父母大都死在了逃荒、逃难的路上。
这样的事情,能在书里写,留下文字吗?当然不能,只能靠父子口口相传,大家心领意会而已。
这个世界有时候,并不想我们想象的那么美好,有很多阴暗的事情。
“孔子曾经说过,与人交往,要听其言而观其行,因为言为心声,行为志表,为人处世,当听其言而察其心,观其行而知其志。无论是言、还是行,最终都落在了一个心上。”
“李云睿我见过很多次,在我印象中,他是个温文尔雅,谦谦君子的模样,放在勋贵子侄的人堆中,除了英俊一点,没有什么出挑的地方。”
“就在短短两天之中,南京城里,他的名声已经臭大街了,成了纨绔子弟、失心疯、傻子、白痴的代表。但你亲眼见过他,你觉得这些词,能用来形容你见过的那个人吗?你有没有想过,这是为什么?”
徐辉祖捋了捋自己最下面的胡须,看着徐景昌问道。
听了徐辉祖的话,徐景昌沉下了心,沿着这个思路想了下去。
有一点可以肯定,李云睿绝对不是傻子,徐景昌没见过像李云睿这么聪明的傻子。一个人不是傻子,却自毁名声,这是为什么呢?
历史上自毁名声的人有,比如萧何、比如王翦、还有郭子仪,这些人都是怕帝王猜忌,才用自污的方式,来让帝王放心。
但李云睿一个孩子而已,还轮不到皇帝上心啊?李云睿准备干什么呢?
徐景昌想不通,抬起头来,看了看自己的伯父。
徐辉祖看着默然不语的徐景昌,微微笑了笑,说道,“你们两个年纪相仿,你可有这份心智?你可有这份城府?”
听到徐辉祖贬低自己,徐景昌并不服气,反驳道,“伯父,这一切难道就不能是曹国公安排的吗?”
“就凭那个草包李景隆?他要是能想出这么好的点子?那么白沟河之战,就会是另外一个结果,你姑父恐怕早就上了断头台。”徐辉祖一脸鄙视的样子,颇为不满。
草包……
听了徐辉祖的话,徐景昌有些不好意思,李景隆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这一点早就被很多人诟病,毕竟六十万大军被十几万打得屁滚尿流,一般人还真干不出来。
“一个十三岁的孩子,智计之深,令人叹为观止啊!”徐辉祖脸上露出佩服的神色。
“可是伯父,李云睿为何要这样干呢?”徐景昌还是没想明白。
“景昌,你可知道,曹国公府其实也是危如累卵?而李景隆却兀自不知。”徐辉祖怎么说也是从太祖时期过来的人,看多了各种阴谋、算计和风云波谲的朝局。
“怎么可能?伯父,您是不是搞错了?曹国公贵为朝臣之首,一时风光无二,怎么可能面临危险呢?”徐景昌诧异的说道。
“你姑父起兵后,第一战是耿炳文,耿炳文全死了;盛庸在济南挡他几次,不也自杀了?我抵挡了几次,现在被削爵。而白沟河之战,李景隆几乎要杀死你姑父了,你以为他会放过李景隆吗?”徐辉祖开始给徐景昌上起课来。
“可是曹国公打开了金川门,迎接姑父进城了!”徐景昌有些强词夺理,虽然他明白徐辉祖的意思。
“你爷爷当年立了那么大功劳,不也是被逼死了?功劳在帝王眼中都是虚妄,在上位者的眼里,仇恨才是深入骨髓、痛彻心扉。李云睿说过一句话,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小孩报仇,从早到晚。你可以细细品一下这句话。”徐辉祖并没有批评徐景昌。
有些东西可以教,有些东西需要悟,而有些东西则需要血与火的经历才能明白。
徐景昌虽然心里已经认可了徐辉祖所说的道理,但他还是不能接受,徐辉祖让自己认李云睿当大哥的事。
脸上郁郁寡欢。
“景昌,用李云睿的话说,伯父留下来的时日不多了,伯父在时,你有难题,伯父还能为你参谋一二;若是伯父不在了,你一个小孩子,哪里去找依靠?你认了李云睿当大哥,他就会成为你的依靠。”徐辉祖拍了拍徐景昌的肩膀,说道,“你说姑父自私也罢,你说我见利忘义也好,为了你堂哥他们,我必须像你爷爷一样,做出自己的牺牲,这一点我希望你能明白。”
“伯父……”听了徐辉祖的话,徐景昌眼泪在眼眶中打转,竟无语凝噎。
“人,早晚都得死,早一点、晚一点而已。但如果早一点死,能为家族换来机会,这是值得的。景昌,这一点,希望你能记住,并传之子孙。”徐辉祖双手背在背后,看向了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