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注意她动静,只听着她的一番话,居然心情不大好,倒也是,刚刚认识便已经来不及深交,不由对慕容泰生了几分痛恨,光终生监禁的处罚还不够,今后每隔一段日子得去牢里收拾收拾。
正想着,榻上女子突然蜷起身子,咳得厉害,有血丝中嘴角缓缓流出来,他脸色一变,正要将她托起来,女子一把抓住他的手,抽出他拇指上扳指——
他一惊,却见她已扬起那玉扳指,罄尽最后力气,猛力朝地上摔去!
“砰”一声,玉石裂开,碎作两瓣,扳指内露出一张泛黄的卷纸,翘起边角,似是还有墨痕字迹。
他刷的起身,无比震惊,再回过头,只见她已仰倒在迎枕上,双目阖紧,刚刚颊上的浅浅血色全部退了个干净,早已气若游丝,不省人事了。
他胸口发震:“来人!”
——
浑浑噩噩中,失去了所有意识,仿似在黑夜里奔跑,如何也跑不到尽头。
她记得自己最后摔碎了他的扳指……对,应该摔碎了……
那解药方子会配置出解他毒伤的良药。那么,也许他后世的命运也会跟前世一样,不会英年早逝了吧?
这般想着,她方才放下心,睡得更加沉。
不知过了多久才又有了意识。这一次,她再没有肉躯,她知道,自己已经病亡了。
她身子轻飘飘,似是一缕魂魄游荡,待眼前有亮光,感觉自己既没回到瑶台阁的床上,也没回到归德侯府的病榻上。
任何人事都处在斜下方,她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只宛如一团雾浮在半空,顺其自然地观赏着,就好像是人初死后三魂七魄还没离开人间,便看看以往的旧人,走一走以往的足迹。
长发披散的男子蹲坐在简陋潮湿的囚室内,是慕容泰。
有狱卒进来,打开镣铐,示意后面的人进去。
一名风尘仆仆,满脸风霜,似是赶了很远路的青年男子几步踱进来,后面跟着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女子,是沈子菱。
慕容泰见到男子的神情,脸色大变,站起来往后退:“你要干什么——”
男子一手拎起他衣襟,扬起铁拳,一拳又一拳砸向他的脸,每一拳都下了死手,毫不留情。
云菀沁几乎听到了拳头过风的呼呼凌冽声。
慕容泰从初始的恸哭哀嚎,到奄奄一息,只呻吟:“不……不要打……不要打了……”头脸上的血滴下来,濡湿了的囚室地上的草垫子。
“是你说你婚后只会对她一人好,是你说会代替我照顾她!结果呢——结果呢——”每句话包含的暴跳如雷叫人心惊肉跳,一句话下来,便一记钢拳砸下。
狱卒怕闹出人命不好交代,走过来劝阻,沈子菱也将他拉住。
男子住手,最后一记拳头收不回来,砸进慕容泰旁边的墙壁内!
墙壁上的泥土纷纷直掉,凹出一个浅洞。
“若是早知道你言而无信,我当年必定不会离开京城,就算你跟她已有亲事,就算她恋慕你,我也不会让步于你!”
男子喘息着跪倒在地,拳头撑在地上,五指上的血汩汩流出,语气尽是悔恨。
“呵呵……”被打得鼻眼不分的慕容泰竟莫名笑起来,“我也是好恨。你当时要敢表达心意,将她抢了去,她也不会进我慕容家门,我又怎会被那贱人害得如此下场!你这懦夫,却囿于礼教,不敢争取,见着我俩成亲,更是可笑,只会避离京城,去疗情伤!呸!”
青年昂躯一挺,又要上前,却被沈子菱拦腰哭着抱住:“大哥!算了!沁儿已经死了!这慕容泰也没什么好下场了!你打死他也没用了!”
青年男子颓然止步,忽的调头拔足,朝囚室外大步跑去。
沈子菱揩一把泪,也追了上去。
前世的她,跟沈肇并不亲,甚至还觉得这人古古怪怪,不善言辞,有时与沈子菱小聚时,甚至会善意地开几句玩笑。
每次沈子菱也笑说这大哥确实有点病。
如今才知,那是相思病。
待自己成婚后,他携带沈子菱出京去了北方。
而今,其中的原因放在她面前,她竟说不出一个字。
沈肇是为了自己才离开京城。
八岁那年他承诺照顾自己,一直未变,只是到了少男少女的年龄,暗中默默守护的他,对她的感情起了变化。
他对自己,再不是单纯的兄长守护妹妹。
可面对已经定了亲事,有未婚夫的自己,且那未婚夫还是侯府美少年,深得自己少女欢心的慕容泰时,他终于还是放弃了。
大好前途的将门男儿,前世今生,无论出京,还是进宫,每一步都是为自己。
她只是将他当成一个木讷无情趣却值得投靠的兄长。
她眼眶湿润,头裂开般的痛,双目发黑,眼前场景逐渐淡下去,然后就如戏台子上帘幕,一下子落下来,黑了。
继续在人世间漂游着。
幽静宝殿内,她看见男子身着龙袍,稳坐丹墀上,齐怀恩坐在他下首,在草拟什么。
然后,齐怀恩将那张纸捧上前去,给他看。
她看得清晰,是一封和离书,和离双方男女,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