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眸间,四目相对,周寂颔首一礼,听着陈旧的木质楼梯传来咿呀轻响,烛台放回桌上,那位书院教习装扮的女子已经走到了他跟前。
周寂脸上没有露出丝毫惊讶,而那名女子上下打量一番周寂之后,平淡疏离的目光中却闪过一丝惊异。
“你是何人?与知守观有何关系?”
周寂低头看了眼身上配有道家云纹的长衫,哑然失笑,“我非知守观之人,世界寻道之人亦非只有知守观一家。”
余帘了然,神色仍旧平淡,凝固在旧书楼中的空气却好像重新开始流通。
“想必教习便是书院三先生吧?”周寂摸了摸鼻子,敏锐感知到封锁气机的压迫逐渐消散,微笑道,“在下周寂,特意前来拜访夫子,寻求无矩之境。”
余帘安安静静描了十年簪花小楷,方才养成这般温婉,听到周寂言辞间似与夫子同辈论交的意味,即便再怎么欣赏对方书法,却也泛出一丝不悦之色。
“这几日恰逢书院报名会考,阁下想见夫子可与大唐、南晋、月轮、北燕等地的学子拜入书院,若能登上二层楼,夫子自会见你。”
周寂若有所思道,“夫子这会儿不在书院?”
余帘没有回答,而是神色淡漠的看向周寂,虽未说话,但在眼神里,透露出‘逐客’之意。
周寂耸了耸肩,倒也没有死皮赖脸的待着,既然对方都说了,等有弟子拜入门下时,自会现身,那就等陈皮皮登上二层楼那天,再来拜访也不迟。
朝余帘拱手一礼,周寂缓步退出,万籁俱寂,夜色微寒,恍惚间一声寒蝉啼鸣,旧书楼大门无风自掩,烛火一一熄灭,在晴朗无月的深夜中,浸入了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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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
极西之地,黑夜漫长。
一辆马车停靠在北荒尽头的荒漠上,亮起一簇照亮广袤夜空的摇曳篝火。
一位须发尽白的老人,一边看着远处荒山峻岭,一边吞着口水,视线止不住的往火堆旁搭着砂锅偷瞄。
篝火旁,一个腰间揣书的中年男子不紧不慢的拿起一块粗布折叠成方垫在砂锅盖子上,徐徐掀起,鲜嫩的鱼香随着白气在锅口冉冉升起,犹如馋虫般悄悄溜进夫子的鼻间。
这片荒漠是没有鱼的,就算是绿洲有水源的地方,也找不到大泽湖特有的青鲤。
大泽位于南晋,南晋北上数千里便是青峡,穿过青峡关隘便是大唐边境,大唐地域由南到北横跨数千里,北方尽头才到草原金帐,茫茫草原广袤无际,直到昊天世界的最北端,也就是雪峰北荒,其间相隔距离何止万里?
远行万里捕捉肥美鲜鱼,再折返北荒荒漠,这位一举一动看起来都慢吞吞的中年男子只用了夫子一个打盹的功夫。
天涯咫尺,此为无距。
夫子伸手拢了拢飘来的香气,扑鼻轻嗅,“慢慢呀,都多长时间了?你是想饿死老夫吗?”
“快了,快了。”
李慢慢嘴上说着快了,手上却仍旧慢条斯理的拿起水瓢往锅里加了半瓢清水。
砂锅盖子掩住锅口,溢散的香气锁回锅中。
夫子无奈的直起身子,重新坐正,看着大唐所在的方向,掐指一算,叹息道,“算下来我们已经来北荒一年了,慢慢,明天启程,回大唐吧。”
经过一年观察,北方的黑夜越来越长了,并且正在以缓慢的速度向南方扩散,天地伟力、昼夜交替,便是夫子也无可奈何。
他所能做的,只有每隔十年前来探查一番,既是观察传说中的‘永夜’之密,亦是寻找两个本不应该存在在这一世代的两人。
北荒的太阳还未升起,大唐的天色就已经大亮。
既然猜到夫子暂时不在书院,周寂便打算搬出客栈,先在长安寻一处较为清静的落脚住所,等哪天夫子回来,再去拜访也不迟。
寻到中介牙子帮忙物色,周寂自己在城中随意闲逛起来。
走过人来人往的街道,跨过小桥,将流水抛在身后,叫卖声、小吃的香气、各种香料的味道组成了繁华热闹的东大街。
走了大半天,周寂倒是有些饿了,现在他兜里钱不少,自不用在旁边的地摊上吃一碗酸辣面片汤凑合,目光扫过城中河畔的一家酒楼,周寂朝那儿走了过去。
这会儿已近晌午,应是饭馆酒楼生意最好的时候,可在周寂走到门口时,却发现大堂空空如也,只有一位中年男子腰挎长剑坐在大堂正中,背朝大门而坐。
酒楼是吃饭的地方,连吃饭都不解剑,想来这人并不是来吃饭的。
小二掀起后厨帘帐朝大堂正中的那人瞄了一眼,然后蹑手蹑脚的朝周寂走来,一脸歉意的拦阻道,“真不好意思啊客官,小店今日不便接客,要不然,客官还是先去别处吧?”
曾为盗圣的周寂深知某些江湖人士死要面子的习性,你让我走我就走,那我还要不要面子啦?
古往今来,这些为了面子的人在江湖上大多活不了太久,因为这些人要面子,别人也要面子,要面子的人多了,为面子而死的人自然也就多了。
周寂性格向来就是与人为善,瞧见小二一副比哭还难看的讨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