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的街道中,人头攒动。
菜市场的中央广场上,人浪一重一重如同投石入湖激起的波浪般延绵开来。
天灰蒙蒙的,给人心上蒙上一层阴郁,总觉不快。
......
......
广场刑台中央。
张弛双手被反捆着,穿着件旧囚衣跪着,背上插着木板,板上大书:“杀人犯”三个大字,异常的刺眼。
他蓬头垢面,脸色蜡黄,嘴唇泛白起皮,唇边带着血污,但他却无暇顾及自己现在的狼狈模样。连日的折磨让他疲累不堪,提不起劲,天牢里的不见天日让他即使在今天这种阴郁的日子里依然眼睛微眯着,双眼受不了一点亮光。
血迹斑驳的旧囚衣里面,全身上下的皮肉没有一块是完整的,现在穿的这件是今天新换的,之前那件早因动刑太多太惨烈而破烂不堪,许多烂布条沾血黏在身上,甚至有些嵌入了皮肉里,不是渗出血水。换了普通人,早就疼的牙齿都要咬碎了,但是这些伤痛现在于他早已麻木了。
人就是这样,熬着熬着,再多的苦和痛,都会慢慢的因习惯而麻木。
他抬眼望去,乌压压一片人潮,大中午的时刻天空却灰暗得犹如晦暗的傍晚般的日子里,他心口上似乎有块千斤重的铅块积压般,喘不过气来。
他两眼无神,目光涣散,以至于扫视了一圈的人潮却是什么都见不到般,他张开嘴,却只有沙哑的咿呀声,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张开的嘴里空荡荡的,舌头不见了踪影。
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非天生哑巴----舌头是被生生切下来的。
他受尽酷刑却从来不肯松口认罪,酷刑的惨烈程度就连这帮经常施刑的狱卒都胆战心惊,但他一个十五六岁的孩童却承受起了许多成年壮汉都无法忍受的非人的折磨。
好心肠的狱卒私下偷偷跟他说过,进来死囚天牢的人从来没有一个能活着走出去的,当送进来那天起,命运就已经注定了,还不如爽快的认下来,免受皮肉煎熬。
可是这个年纪不大脾气不小的孩童却自始至终心坚如铁,一次求饶都没有过,更遑论说画押认罪,喊冤倒是一直没有停止过,多少次被打的死去活来,疼晕死过去泼醒了又再次打晕死,牙都咬碎了却依然不肯服软。
“我清白而来,也必清白而去,我虽孤苦无依,但非我所为必不为人所诬”。这是张弛在面对劝他免受皮肉之苦的好心人时的回应,其实他也并非钢铁,在无数难熬的日夜里,他也曾想过放弃,想过认罪,既然结局已定,这样硬抗下去又有何意义,可是他就是这样固执而坚韧,这么些年的孤苦无依,甚至好几次死里逃生的日子里,就是拼着这股韧劲和执着,才能存活到今天。
县官最后也没了办法,只能叫狱卒把他舌头割掉,在他疼晕死过去的时候签了字画了押,然后潦草的过堂,他就这样被判了死刑。
他张大嘴巴,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唾液和着血水腥涩的吞咽下去,个人终究是要淹没在世界的洪流里面。
其实哪怕他能张嘴喊冤又如何,在狱中被施以酷刑时他不止一次喊冤过,也不止一次得祈求和怒骂,可却往往除了会招致来更狠辣的毒打之外,毫无用处。
他眼光扫过一个个人影,恍如面对着一尊尊凶神恶煞的吃人怪兽,可他却麻木而无感。
在他目光经过一个清癯的中年狱卒时,不由自主的就停了下来,目光不再涣散,取而代之的是鲜有的温柔和明亮。
他唇角微弯,露出了少有的笑容,连眉眼都舒展了开来,在无数个被折磨的日子里,是这个男人给他用盐水清洗伤口,喂他喝水,送他食物,才让他能熬到今天,要不然他早就被打死了。
他的面容俊朗而坚毅,脸部棱角分明,这样的蓬头垢面都无法遮盖住明亮的眸子里的坚韧。
他一生孤苦,父亲在他出生之前死于战乱,母亲也在他三岁时郁郁而终,自此,他便成了流浪儿,食不饱腹衣不蔽体,乞讨,露宿街头的颠沛的日子里,与狗争食都是常有的事情,人们见他往往就如见路边的流浪恶狗般的鄙夷,但他都不在乎,对于他来说,在生存面前,尊严一文不值。
这些年为了活下来,他是拼尽了全身的力气,一刻都不敢懈怠,好不容易熬到如今,却突然遭遇了人生这样的变故。
他不禁苦笑了起来,老天爷似乎总喜欢开他人生的玩笑,大喜总伴随大悲而至,明明看到了希望的时候迎来的却总是绝望。
他现在都依然记得五岁那年流浪到那家憨厚的农家夫妇家里时的场景,那对夫妇勤劳和善,为人亲睦,可却多年膝下无儿无女。他们怜惜他一个五岁的孩童孤苦无依,想收养了做儿子。
那晚是他记忆里最丰盛而美味的一顿晚饭,一条鱼,五碗白米饭还有一碟青菜,他大快朵颐的吃得好不畅快,那个狼吞虎咽的样子让他们夫妇见了都笑将起来。
那晚的饭是真香啊,张弛咽了口口水,那晚的肚子也是真撑啊,撑得都睡不着,只能起来钻进远处的树林里上厕所,没一会,就听到人的惨叫、哭泣和马嘶声,还有冲天的火光,照亮了整个山坳。
山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