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絮嚎啕大哭。
自她穿越以来, 她从未这么情绪崩溃过。
她的哭声引来了住在飞花斋中的其他弟子,众人七嘴八舌:
—“怎么了?”
—“出什么事了?”
—“是不是竹师兄他……”
越来越多的人围在了竹师兄的房门口,还有人从门外走进来。南絮的耳边除了自己的哭声, 就是弟子们纷乱嘈杂的说话声。
然而不论身边再多声音, 南絮都听不清楚他们说的任何话。
像是隔了一层厚重的雾障,她深陷在一片茫茫的白雾里。
她只感到自己的眼泪不停地往下掉, 而竹师兄静静地躺在床上, 眼睛还睁着,好似还没有离去, 温柔地望着她。
周胜男和俞悦挤到了她的身边。
俞悦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周胜男握住了她冰凉的手。
“阿絮, ”周胜男眼眶发红, 但眼神依然坚毅,“竹师兄这个年纪,在人间算是喜丧。他也不想见你流泪……”
南絮听着她的话, 茫然地流泪。
忽而,周胜男的声音顿住,周围所有嘈杂之声也停歇——
在这一个刹那, 众人都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
南絮没有回头。
但她听见弟子们衣袍摩擦地行礼, 喊出了来人的身份:“师尊。”
一股熟悉的冷香, 随风飘至了她的鼻尖。
来人在她的身边, 定定地站了一会儿。
然后他伸出手,覆在了竹师兄的眼睛上。
他的手,指节修长,白净如玉。
而他手下的那一张脸——
容颜衰老, 白发苍苍。
年岁相近的二人, 在岁月的流淌中, 横亘出如此巨大的天堑。
仙凡有别。
天道……无情。
南絮忍不住仰头,去看他的脸。
他的面容俊逸绝伦,仿佛永远停留在他最年轻气盛、风华正茂的那一刻。但他的眼中,却落满了千百年的霜雪。
他一个字也未说,一滴泪也未流,一股深沉的哀戚却如同沉默的冰河,一寸一寸地将流水冻结冰封。
他收回了手。
竹师兄的眼睛已经闭上。
男人道:“都散去罢。”
他的声音无悲也无喜。
弟子们面面相觑,陆陆续续地离开了竹师兄的房间。
南絮站在竹师兄的遗体前,一动也不动。
男人道:“你也离开,小竹的后事,由我一人处理。”
听见他的话,南絮仍然没有挪动脚步。
但像是触碰了什么开关一样,她的眼泪一下就止住了。
她看出来了,黎昀不对劲。
他很不对劲。
他现在这幅样子,好像又回到了她第一次闯进他洞府的那一夜——
无悲无喜,了无生趣。
这是不对的。
草木受了伤会凋零,身体受了伤会流血,而当一个人的心受了伤……怎么可能无悲无喜呢?
“我不走。”
南絮听见自己的声音还带着些哭腔。
她极力忍住,吸了吸鼻子:“师尊,我不走。”
竹师兄离开前……交代过她要替他好好照顾黎昀。
她怎么能在竹师兄一走就食言呢?
她道:“我也要给竹师兄下葬。”
男人的声音重了几分:“南絮。”
“我不走!”南絮的声音也拔高几分,直直地与他对视,“你就是把我扔出去了,我也会爬回来!有本事你把我扔出去啊?”
她试图让他抽身出来,让他对她有所反应,让他生气,让他愤怒。
可什么都没有。
他只望了她一眼。
这一眼平静无波,像是一潭死水,又像是寒冬的深夜里,冰冷的湖面。
而后,他抱起了竹师兄的尸身,走了出去。
他一步一步地走上山,没有御剑,没有纸鹤,也没有仙舟。
南絮跟在了他的身后,一步一步地随他爬上去。
山阶漫长,踏雪峰终年飘落的雪花仿佛人间的纸钱,纷纷扬扬,一路为竹师兄送葬。
南絮跟着他走了许久。
走到山腰一处,男人停了下来。
眼前赫然是一座墓碑,碑石还很新,已刻好一行字。
他按动墓碑前的石柱,一副漆黑的空棺材,在“隆隆”之声中滚动出来。
黎昀终于将怀中的老人放了下来。
一路走来,竹师兄的身体已经落满了雪花。
他伸手轻轻一抹,那些雪花便在他的术法下消失不见。竹师兄周身洁净,安静、祥和地躺在棺材之中,南絮最后看了他一眼——
再然后,他的尸首封棺入墓,一声巨响,她听到墓室的巨石彻底落下的声音。
耳边只余风雪的呼啸声。
黎昀的声音夹在在风雪之中,向她飘来:“这是小竹生前为自己选的地方。”
“他说这里,风景好。”
黎昀道,“我不明白。”
他白发被风扬起,声音却还淡淡的:“这里哪有风景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