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策军止步,却并不后退。
我抬眼投向皇叔:“神策军果然只以皇叔为尊,连朕也号令不动?”
“退下!”皇叔喝令,神策军又如潮水急退,让出岸边。
姜冕扶我下船,上岸,没走几步,一名神策军牵来我的千里驹玉花骢,看得我腿根一软。昨夜降虎狼,今日再上马,非驾崩不可。就在我心内吐苦水之时,神策军后奔来一顶软轿,落到马旁。软轿之后,是带了一批衙役急速赶来的京兆尹。
“臣奉太傅之命,前来恭迎陛……”京兆尹走到轿旁,正要叩拜,目光落到我脸上,怔住了。
姜冕伴我身边,此情此景,再无半分掩饰,一切昭然若揭。
“施大人一早准时迎驾,辛苦了。”姜冕扶我上轿。
走过他身边时,他仍在失态,震惊的双目追随我的身影,一直送到轿中,直到姜冕放下轿帘,阻断。
轿子里锦垫绵软,稍稍缓解身体疼痛,调整了不那么难受的姿势斜倚着轿壁,就听姜冕道声“起轿”。软轿抬起,我揭开窗帘,对外边道:“京兆尹接驾有功,赐赏。太傅,朕的披风忘在了船上,你取了入宫还朕。朕微服出宫,还请皇叔不要张扬。”
轿外三个男人,听我一一安排,此中深意,想必都能明白。
起轿回宫,神策军护送,城门、宫门,有皇叔亲临,一路顺畅。回到内宫,遣走轿夫,在无人的回廊上,皇叔将我拦住。
“陛下,据我所知,昨夜你是被诱骗至城外,巫阳溪画船,是不是?”他垂眼淡语,语中凉气逼人,“据宫女说,姜谢两家公子有国事要同陛下相商,那为何画船里不见那两位公子,却只有姜冕一人?”
我心中忐忑,视线低垂,手指紧攥:“那两位公子临时有事,未能前来。”
头顶凉气更甚:“既然两位公子爽约,陛下为何不折返?”
我鼓了鼓气:“因为太傅有事情要跟朕讨论。”
“讨论了……一晚上?”
我垂头:“讨论得太晚,就夜宿船上,来不及回宫。”
“好。”皇叔停顿片刻,“那陛下为何又独留太傅一人回画船?是要去整理什么,还是要抹去什么?”
我心下一惊,不由自主退后一步:“朕的披风忘在了船上……”
皇叔步步紧逼,句句驳斥:“一件披风而已,值得陛下如此惦记?取回披风而已,为什么不让旁人去取,偏要劳驾太傅亲为?”
我握拳咬牙:“朕做什么,要向皇叔汇报么?”转身奔……
被皇叔一把扯住,没奔成,还被拖进他臂弯,被迫仰头。他面色阴沉,探手解开我领口,衣襟一扯,便停止了动作。我被他此举吓得脸上失色,但见他目光落在我颈上,眼神不动。
半晌,他将我放开,语气如冰:“跟你娘一样的胆大包天,我倒看你怎么维护他!”说完,从我身边错身走开,出了回廊。
我许久才回神,左右看看无人,赶紧奔了。
一路躲避宫人,从偏殿后门闪了进去,未见答应好在这里守门的情儿。
回寝殿后,一片寂静,门窗紧闭。正觉奇怪,不知不觉走到床边,见红烛燃尽,恍然顿悟。昨夜纳妃,寝殿内自然无人会打扰。转头看向床上,弥泓还在鸳鸯被里沉睡,面容干干净净,如雨后澄澈的蓝天。
我散下头发,前去打开殿门,外间果然已候了几个宫女。
“陛下!”宫女们跪地。
“备热水,朕要沐浴。”
“已备好,浴桶要搬进寝殿么?”
“不,搬去……”我稍作筹谋,“留仙殿。”
自太傅搬走后,留仙殿一直空着。如今弥泓住了我的寝殿,那我搬去留仙殿好了。
近来诸事干扰,许久未涉足留仙殿,虽有宫人每日打扫,终究少些人气。空旷旷的殿阁相连,今日再走一遭,每个角落都能拾起儿时记忆,有蛐蛐儿作伴的欢乐,有被迫读书习字打手心的悲苦。惨兮兮的傻太子身边,总有东宫少傅的身影,不是罚抄书就是拧耳朵,言语举止总能气得从容的少傅淡定不能。
推开后殿的门,走进葱郁庭院,那株梨树已过花期,繁盛茂密的枝叶确比记忆中少傅上树摘花时壮阔不少。
我倚着殿门看,仿佛能看见那时两人偷喝宫中酒酿罗浮春,醉倒砌下梨花间的情形。
“陛下,都已准备妥当了。”宫女来禀报。
我收了思绪,前去沐浴。
汤浴殿里,屏风围架,浴桶摆好,热水注满。我按照记忆里的位置,打开一只木柜,果然找到采集的一包包梨花。我打开锦包,撒了梨花到水面。侍女要来帮忙拆锦包,我制止:“一年一采集,还是省着些吧。”
“这些是太傅收集的?”侍女望着木柜里堆成山的梨花包,惊诧不已。
“还有谁会这么无聊!”我关上木柜。
“太傅风雅之人。”侍女红着脸低头。
看来皮囊的风雅确能蛊惑人心,殊不知其还有放浪不羁的骨相。
水温试好后,侍女替我宽衣,刚解开领角,便听她一声惊呼:“啊!”
好像见鬼的样子。被皇叔拦在回廊上,他所见也是如此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