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乾也不拦着,反而骑马随在车旁,车赶到哪儿,他跟到哪儿。
长衫遮不住他的腿,人人都看到他的右腿管空荡荡的,也不知他到底是怎么上了马,又怎么下马。
那天是近些年林乾首次露面,相貌仍是周正,神情却是暴戾,就连缀着红边的喜庆长衫都压不住那股戾气。
自那以后,林乾再没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
杜俏倒是常出门,最常去的就是白塔寺。
白塔寺供着杜昕与辛氏的长明灯。
威远侯府位于澄清坊椿树胡同,往北过去一条街是灯市,往南隔两条胡同就是忠王府,是个非常清贵僻静的地角。
杜俏乘坐的马车没从正门过,而是停在东南角的角门。进门后换上青帷小油车,再走上两柱香的功夫,停了下来。
迎面就是垂花门,有个穿粉绿比甲未留头的小丫鬟正探头探脑地张望,见到杜俏,忙赶着上前,脆生生地说:“夫人可算回来了,雪罗姐姐让我来看了好几次。侯爷也遣人问过,还派了人去迎夫人,夫人见到了么?”
杜俏不动声色地蹙了蹙眉,摘下帷帽递给锦兰。
画屏随在旁边开了口,“兴许走了两岔路,竟是没遇到。你这便去回侯爷,说夫人已经回来了。”
小丫鬟笑嘻嘻地说:“侯爷就在听松院。”
听松院是林乾还是世子时住的院落,成亲时林老夫人说把正院养和堂让出来给他们住,林乾嫌东西搬来搬去麻烦,没答应。
老夫人也没再住养和堂,搬到了偏院的宁静斋,正院反倒空了下来。
听松院因门口有株合抱粗的百年古松而得名,是处三进的宅子。宅子四周种了一圈数十株松柏,夏季树荫婆娑甚是清凉,可秋冬季节不免给人沉闷之感。
第一进倒座房五间,东头两间是林乾以往待客的地方,西头三间是兵器房,陈列着刀枪剑戟等物。第二进是三间正房带两间耳房,东西还各有三间厢房。
院子方方正正的,左边架着紫藤花,花架下摆了个青瓷莲纹大缸,如今紫藤花的枝叶早已败落,唯留藤蔓在秋风里摇摆。
院子右边是两棵石榴树,石榴树下站着位身材高大的男子。
听到脚步声,男子回过头,露出他的面容,刚毅的脸上那双清冷凌厉的眸子分外引人注意。
“侯爷,”丫鬟们识相地行了个礼,各自散开。
杜俏却不能躲,硬着头皮上前,“大冷的天,侯爷怎么站在外面?”
林乾身子未动,只淡淡开口,“你比往常迟了一个时辰。”
“在晓望街耽搁了会。”杜俏简短地解释。
“我已经让人去请方太医,稍后他会过来替你把脉。”显然林乾对她的行踪一清二楚,已经知道她是在济世堂耽搁了。
杜俏吸口气,低声道:“不是我,是画屏有些不舒服。”
“那就一并给她瞧瞧。”
杜俏无言,相处两年,她已知林乾独断专横的性子,就算她拒绝也没用。
反正方太医常在林家走动,对林家的事情知道不少,让他诊脉也无妨,正好让他看看济世堂的方子得不得用。
林乾又道:“母亲那边,你不用过去请安,我让人说了你不舒服。”
“多谢侯爷,”杜俏答应着,试探着伸手,“此处风大,我扶侯爷进屋?”
林乾没有答话,抓过靠在树旁的拐杖,一拐一拐地走在前面。
杜俏看着他的背影,长长叹了口气。
两家结亲是他请媒人上门求的,当时杜旼的长女杜倩已经十三岁也要开始说亲,上头有个未嫁的堂姐总是不好。
因此,章氏忙不迭地答应了。
成亲前一应礼节都是按着规矩来的,丝毫不差,只成亲那天林乾没有亲迎,可拜过堂喝了合卺酒,林乾就没有再理她。
洞房两人是睡在一张床上,不过林乾连衣服都没有脱,卷着被子睡在外侧。她只能另取了床被子,小心翼翼地缩在了里面。
两年来,除去林乾睡在书房,其余时间都是这么过来的。
平心而论,林乾对她也不能算是不好,在老夫人苛责的时候数次维护她,在下人面前也给她足够的尊重,管家权交在她手里,一应用度花费都由她做主。
可两人始终相敬如冰,他从不跟她有身体的碰触,穿衣戴帽不用她伺候,就连上下台阶,她想帮把手扶一下,他都会冷冷地拒绝。
当然,所谓的促膝谈心更是从来都没有过。
一个人如果从万众瞩目的高处落到谷底,性情往往会大变,要么极端地自负,要么极端地自卑。
不管是哪一种,表现都是把自己紧紧包裹起来,不愿敞开胸怀。
杜俏多次尝试想打破这种局面,却是一而再再而三地碰钉子,心也就渐渐地冷了。
赵嬷嬷急得上火,她在内宅浸淫数十年,听说过不少主意。可被林乾清冷的眸子瞪着,再有什么花样也不敢使出来。
杜俏也不敢使,她知道有些事情一旦做了,就好比在冰面上凿破一个洞,掉下去就是万丈冰窖,再无回旋余地。
杜俏出嫁前,日子过得提心吊胆,不敢行错一步路,不敢吃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