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个多月过去,到九月廿五,陈留王入主大明宫,夜宿清思殿,天下以帝王视之。
高仲甫和他的干儿子们被五马分尸的那一日,长安城万人空巷,宛如一场盛大的节会。陈留王出现在承天门上,受万民山呼万岁,朝拜景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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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的声音已经寂寞下来,大理寺的监牢四面石墙,只在墙角上头开了一扇铁栏杆围住的窗,像一口从天上倒扣下来的井,月亮就在那井水里游荡。月末了,那月亮愈来愈细,渐而只剩了一条纤长的丝线,光晕漫开来,仿佛涂了金的指甲盖上那最柔嫩的一弯。
这一夜殷染睡得极不安稳。许是白日里牢饭吃坏了,腹中翻搅不息的浊气涌上来,胸口闷得发慌,在草席上辗转反侧。终于没有忍住,起身来抠着喉咙对着墙便是一阵干呕,吐完之后,整个人乏力得不成人形,睡也睡不着了,只能抱着膝盖坐起来,抬头看那月亮。
在她的旁边,关着殷家、许家的许多人。单凭着殷画的身份,殷家便不能幸免于灭门之难,更何况许家如今也倒了。昭信君在不远处的另一间囚室里,她还能听见她在念叨:“今天早晨那大朝会,可是吵着了!眼瞧着五殿下要登基了,我们就要弃市了!”
女眷们连绵的哭声,像春蚕在桑叶上沙沙作响,日日夜夜在殷染耳边萦绕不绝。昭信君总是拿这样的话来吓她们,但或者也算不得吓,因为高仲甫确是五马分尸的,死的时候,断成一截一截的身子还在地上不甘地动弹。昭信君装模作样地算着,说自己的刑罚大约是腰斩,不能更惨了,她到底还是希望直接砍头的。
殷染觉得她好像是疯了。她再也没有一句话提过殷止敬。
“我总以为你是不同的。”一个声音淡漠地响起,殷染转过头,隔着铁栅栏,殷画与她同样的姿势抱着膝盖,“我们家到底还是要出一个皇后的。”
殷画早在她们之前就下了诏狱,没有人目睹她是如何受刑的;待得殷、许二家被抄,殷画也就被丢了过来,满身伤痕用褴褛的衣衫遮住了,也从不挪动身子。她眼底那曾经不可一世的气焰早已委顿作一片死灰,可那嘲讽的神色却从没有变过。
殷染有时觉得这个姐姐愚蠢得不可救药,有时又觉得,若换了自己在她的位置上,兴许也不会有多少不同。
她笑了笑道:“恐怕难了。我同你们一块儿死。”
殷画也笑起来,双眼微微眯起来盯着她,好像觉得她很有趣,“这会儿了,你蒙谁呢?他自然会放过你的。你如今在此处陪着我们,也不过装装样子。”
她的声音平淡淡的,听不出嫉妒或伤悲,好像只是认命了。
殷染将头靠在了冷硬的石墙上,眼神有些懒了:“我同你们一块儿死,不好么?”
“你——”殷画顿了顿,话音幽秘地压低了,像是有些忧伤似的,在嶙峋四壁间婉转,“他待你不好么?”
“不,他待我很好。”殷染摇了摇头,“他待我太好了。好到……我承受不起。”
姊妹之间,沉默了很久。终于,殷画说道:“我明白。”
殷染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黑暗之中,她的眼睛愈加地漆黑,像不见底的深渊。殷画忽然又道:“在承天门上,二郎曾经问我,开不开心。”
殷染略略转过头来。
殷画道:“我不开心。可是我有什么法子呢?”
殷染静了片刻,道:“你原不必做那些……太上皇若有意弃了二殿下……”
“我没有选择。”殷画惨笑一声,“二郎,他也没有选择。不论我有没有做那些大逆不道的事情,五殿下都不可能放过他的。”
殷染沉默了。
她知道殷画说的是对的。段云琅不可能放过自己的二兄,而事实上,也就是他一手促成了段云瑾的死亡。
她忽然想起不知多久以前,一个月色如水的夜,三兄弟推杯撞盏,沉醉里披挂着悲哀的笑容。
天明酒醒,便要拔刀相向,不死不休。
那个时候的他们,是不是就已经预见到了今日?
“我没有杀二郎。”殷画轻轻地道。
“我明白。”殷染说。
此后两人便没有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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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亮,殷画看清了殷染的脸色,问了几句,便去招来狱卒。
“烦您,给我妹子找个大夫来瞧瞧。”殷画双手抓着铁栏,恳求道,“她大约吃坏了,昨晚吐了一地……”
“这算什么事!”狱卒眉毛一竖,“这就要请大夫,那牢里那么多人,大夫看得过来吗!”
殷画静了片刻,声音冷了下来:“您今日请大夫来,是帮我们的忙,我们承您的情;您今日不请大夫来,日后,圣人追究起来,可就是您的罪了。”
狱卒被她的神气吓得一缩,旋即又嬉笑起来:“王妃殿下这是逗小爷呢?当今圣人最恨的就是你们家人,杀了都不可惜,我让你们早些死了痛快,难道还是我的罪了?”
“你——”殷画还欲再辩,殷染却在那边再次干呕起来。她一时心急,叫道:“这一位是圣人心尖儿上的人,你敢怠慢了!”
“我就敢!”狱卒的声音却抬得比她还高,“谁会把